危羽在残骸堆里找到了一只碎银片。只是看上去像银质，但用指腹摸起来更滑腻一点。他特别喜欢这样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但得按规矩来，要交给收割号。
金色的霞光在荒地上成山的残骸上流淌，让这个残破的废弃场看起来仿佛还不错。危羽把目光投向远方，云层的尽头凝固着一道刃般的长波浪。那光更刺眼。他眯了眯眼，小心地把碎银片收在胸口的衣袋夹缝里，就大步朝静止的天边走去。
“能卖多少？”他平静地问。
周围一个酒鬼把啤酒沫洒在他后背衣角，然后大声地叫了一声抱歉。危羽没管，盯着面前半张脸覆盖着纹身的娇小女孩。
女孩漫不经心地涂着闪闪发光的粉色指甲油，嘴里泡泡糖鼓起一个夸张的泡，啪地一声破掉。她终于肯施舍一点纯净而犀利的目光给维森。
“人头马加冰。”她含糊不清地说。
“这是酒名。”维森识破了她的敷衍。身后酒鬼们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拍桌子、口哨声，进行到了狂欢的高-潮。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对他们来说都是泡在酒精里的狂欢。
女孩去倒了一杯兑水快三分之二的人头马，“咚”地一声拍在维森桌子前，溅起大片的气泡。然后把那只新涂完指甲油的手伸到危羽面前：“就值这些。东西给我。”
危羽没有动作，只是挑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的棕色眼睛显得很温柔，适合一场温柔的问候与告白。
“里娜，只有我一个人会找你做生意了。你不知道吗？ABA抛弃你了。你联系不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看过《孤立无援》吗——菲尔南是我偶像——你就像他饰演的那个杀手一样无助。”
危羽的语气很和善，很适合威胁：“你还能从哪收到反式四号银？”
粉色指甲油停顿了几秒，里娜盯着危羽，目光像要把他穿透。危羽猜里娜此刻一定讨厌死了自己，没办法，自己也讨厌讨价还价的她。
相看两相厌的两人终于互相妥协，危羽把东西交了出来、轻轻放到里娜手里，里娜从自己牛仔裤裙侧兜掏出几张邮票大小的的联邦纸币。面额不小，在小酒馆昏暗灯光下尤其醒目，被眼尖的客人看清了，瞬间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趁着他们按捺不住自己前，危羽一溜烟跑出酒馆，洗得旧了的长风衣都闪出一片影子。
外面天色已黑。危羽紧紧攥着手里的联邦通用货币，边缘切割着他的手心，像要自燃起来般发热。
他收起来，朝着夜色静谧的小巷深处走去。
危羽已经穿来这个地方三年了。三年来他几乎是靠捡垃圾维生。说是垃圾，其实也不算，这片残骸堆——或者说垃圾场属于某知名改造装备企业，当年他们把一堆残次品和边角料交给某商队运送，结果那个商队在路过这片荒原的时候出于不知名的原因翻车了。这就便宜了危羽这种无名小卒。
说来“穿”是什么意思？危羽并不来自于这个世界。
他本该来自更高维度的世界的，但那个世界的科技反而比这里落后。在他原本的世界里，这儿的一切都是一个游戏。
字面意义上的游戏，不是什么隐喻，《巴别塔之歌》这款游戏发售于2027年7月，广受全球好评，评分很高，画面不算精美，但剧情、配乐都无可挑剔。
游戏背景设定为未来，地球联邦成为了由大型企业和地下联合组织暗中操控的、表面民主的罪恶之地。主线任务中，玩家会揭开科学部数十年前进行的反人类人体改造实验，揪出一些**分子，成为联邦的英雄；支线任务，玩家可以自由选择恋爱对象并进入恋爱支线。
玩家会扮演自定义主角，而主角作为研究实验品之一，有着禁忌的、接近超能力的特异功能。
危羽是《巴别塔之歌》的开服玩家，不过当时正值期末考试，他还是高中生，没太多时间打，只通关了前三章，甚至连爱情线都没进一个。不是说他对每个都不感兴趣，可攻略角色很多而且都很讨人喜欢，酒馆老板里娜也是其中一个，但危羽显然和她相处成了纯粹的买卖关系……
他还没见过其他的游戏里的可攻略对象——除了大明星蓝诗，她的脸在互联网上随处可见。
总而言之，对剧情的预知力和对主线阴谋的了解让危羽穿越异世界的危机感减少了很多，他和剧情写的“故事开始之前”一样，找到了里娜——酒馆“收割号”老板，朋克少女，隐藏身份是ABA线人。他用捡垃圾的方式找她换钱，再加上开局时身上剩的一些钱，甚至租了套房子。三年来过着算是安稳而平凡的生活。
他回到家里，从来不开大灯——为了节省电费，荧光绿植和窗外的霓虹灯是唯一的光源。他把那颗荧光绿植举起来，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镜子前的那张熟悉的脸，和在原来世界的脸是同一张。他皮肤白，挑染了一头非常帅气的深红色卷发，垂在肩膀上。
“今天的我依旧是帅气逼人呢……”危羽喃喃道，想着剧情到底会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当然记不起具体年份和具体日期了，不过里娜最近身边的低气压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剧情开始的前兆——ABA抛弃里娜，过不久ABA的老大就会来到她这里让他带着主角——也就是危羽走人。
话说ABA的老大，作为游戏看板郎和男角色人气top存在的宗沉，是一个非常靠谱的男人呢。危羽虽然没有跟他谈恋爱的想法，但是也是要做好准备的……毕竟他“知道剧情”这件事情，可不能露馅儿啊，会很麻烦、很奇怪的。
“没关系，大不了回档好了。”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
——
联邦北部的反宇宙线中心。
希尔维亚抬起头，清晨的风把她浅金色的头发吹起来，露出颈侧的玫瑰改装件。她看着头顶昏黄污浊的云，从这边到那边，把整片天空覆盖掉，只露出几丝细缝容天光泄露。
她觉得这颜色很恶心，当然不止她一个人这样觉得。
这是二十年前，宇宙线从大气层缝隙来到地球上，顺便制造了一场大灾难的产物。上百万吨的污染物被扬起到空气中。尽管清理工作做了二十年，还是这样。但是按照人们现在对环境保护的神经过敏般的重视，没几年也就好了。
起码大气层破洞补上了，这个反宇宙线中心被认为没有用处，如今人财两去，只剩下几个忧心忡忡的神经过敏。比如她。
她转身回到庞大而空荡的基地，找到那间嘈杂的办公室。中央派来了专员，这次来的是激进款，特别吵。女研究员安洁尔被他烦得不行，眉头紧紧皱起，跟他辩论：
“这跟环保没有关系……天哪，听不懂吗？磁场！磁场才是重要因素。”
“小姐，环境的恶化是唯一的影响因素。地球周围的磁场存在了无数年，怎么可能突然变更？”
“下回找个懂物理学的人来。“安洁尔要疯了，把头埋进手臂间：”下回找个学过物理的人来。”
突然有温热的液体建在她的手臂上。专员聒噪的声音变成了几丝微弱的呻-吟，好像还有喉咙间风箱般的气声。
安洁尔抬起头，说不出话来。
希尔维亚在他喉咙上划了一刀，血液溅了一地，像不要钱似的红油漆。她第一次干这种活计，心脏狂跳得像吃错药，然而奇异地，她的手臂没有丝毫颤抖。她想把刀拔出来，又怕有鲜血再喷出，就连刀带人放到了地上。
安洁尔停止了颤抖，起身要去找清理工具，希尔维亚却按住她的手臂：“不用打扫了。”
突然，似乎灯光黯淡了一下，紧接着研究所各处亮起了刺目的红光。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本就神经紧张的两人又吓了一跳。希尔维亚看着专员，他尸体的胸口亮着一串白光。
“真不聪明，不知道联邦政府人员都有身体信息监测装置吗？你们被通缉了。”机械声音传来。
“谁？”安洁尔四处看了一圈。
“太惨了，反宇宙线中心只剩你们两个人吗？我还以为我还有更多游戏的机会……”声音不断响着，从四面八方把两人包裹住，无处可逃。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巴别塔第四代，功能为修改地磁、连接所有互联网络。我的创造者是联邦科学部地下办公室全体委员以及外聘专家。爱好是看电影。”
这个身份让两个人迅速大脑充血，奇异荒谬的感觉在心中掀起狂澜。安洁尔不禁问：
“你……你的年龄？”
“二十岁，很抱歉，我被投入使用的第二年，我的第一功能就被启用。似乎给全体人类带来了巨大的困扰。”
希尔维亚的手指微微颤抖，鲜血渐渐干涸成深色的斑驳色块，显得可怖。这就是现在科学部快“改名”成环保部的原因，他们是为了掩盖自己曾犯下的错误——他们曾经启动了这个“巴别塔第四代”，修改了地磁导致那场大污染灾难。而反宇宙线部的大家，这群曾经热忱满满的殉道人，为什么也要渐渐放弃探索真相？难道他们也相信联邦科学部的谎言吗？
不可能所有人都不清醒！两人对视一眼，警惕心大作，和这个系统一定脱不了干系。
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它和逐渐荒凉的反宇宙线中心有关么？
巴别塔第四代系统笑了，它察觉了两个人类的恐惧，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兴奋的意味：“别害怕，我也不清楚，我一直不清楚你们……算了。姑娘们，现在我请你们找到我，然后去禁用我修改地磁的权力，怎么样？”
“为什么是我们？”
“你们可以找帮手。我推荐ABA——Anti-Babel Association。反巴别塔组织，虽然是反我自己的。我记得我在联邦桑塔州。非常建议你们去碰碰运气。”
系统的声音幸灾乐祸：“或者不去，你自己选，那我就不帮你屏蔽发往中央的死亡信息了。”
希尔维亚握紧了安洁尔的手，浅色的眼睛里满是歉意。安洁尔天生有着挺直的鼻梁和眉骨，黑发黑眼显得坚韧而可靠。她回握希尔维亚，说道：“这不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吗？我们一起去找，掐掉地磁变更的源头，灾难就不会重来。”
“请务必小心，女士们。”
红光突然消失，系统的声音不再响起。两人清理掉身上的血迹，收拾好残余，凭借着当年考进研究所的头脑善后得近乎完美。希尔维亚的头发也沾上血黏在一起，狼狈极了，冲了好久才冲开。安洁尔的衣服有很多，她挑了好久，拉上收纳箱的那一刻她才有要踏上旅程的实感。
两人收拾好行李锁上研究所大门时，天光已经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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