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磐石梅花(十三)

梅花山庄的人于昨日已被全数迁移,此时山庄只有不多的侍卫看守,想要趁机开启玉梅冰簟的机关并不难。

只是当众人再次来到山庄,找到玉梅冰簟时,已经太晚了。

还是那么空荡荡的屋子,几人破门而入,当先看到脏衣乱发的梅金缕卧倒在地,口唇漫出黑血,已死多时;梅继业不知所踪,但那玉梅冰簟——

原本透明的琉璃梅花此刻朵朵盛开,竟是红梅绽放,枝桠扭曲不止,梅瓣上的一缕缕殷红便像水脉一样顺着枝干流淌不绝;原本坚牢整齐的表面塌陷下去一块,里面隐约可见大片血红,仿佛盛在一个坛状的容器中,“坛子”在动,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几人看得清清楚楚,连接着血红尖刺的“坛子”,在一点一点蠕动着它餍足的身体。

“这就是抱子琉璃蛊……?”秦姜看得有些恶心。

窦灵犀正对巡视的守卫们一顿训话,“你们都是瞎子吗!这么个大活人在里面死了,你们一点也不知道!?本侯不养你们这种废物点心!自去领罚!”

苏吴抽出一个侍卫的腰刀,在已死的梅金缕胳膊上划了一道伤口,黑紫的血便汩汩地流了出来。

那抱子琉璃蛊吸食的是谁的血?

“梅继业。”秦姜喃喃。

她想不通。

“抱子琉璃蛊不是性喜女子鲜血么?”她揉着额头,计算着哪里漏了一环,“劫狱人为什么杀死梅金缕,反把身为男子的梅继业献祭给蛊虫?”

“我们可以倒着推算。为什么用梅继业的血,而不是梅金缕?”苏吴盯着玉梅冰簟塌陷下去的那一块,道:“因为她的血不能用——她中了毒。”

窦灵犀此时插进话来,“重点是,这地方少了什么?”

他养尊处优如女子般白皙的一双手,手指轻点了点那块缺少的琉璃部位。

正苦思着,一个捕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报信。

“大人,昨天来的那位瞎眼老者死了!”他想是一路快马而来,气都还没喘匀,“是胸部被利刃贯穿而死,屋内有打斗的痕迹。”

秦姜大惊,“偃师渡呢?”

“那位小公子……不知所踪。”

县衙早晨一通忙乱,谁也顾不上住在厢房里的老少二人,直到天色大亮,下人进去送饭,这才发现已经一死一无,不敢瞒着,赶紧来禀报县令。

苏吴一双黑眸冰寒得吓人,面色也彷如霜雪,“山庄内东面,去搜!”

“东面……搜什么?”

小侯爷话刚问出口,却发现苏吴已经毫不犹豫转身而去,只得紧跟了上去。

苏吴此人,身上有一种奇异的信服的气质。无论是他的遇事沉着,还是判断敏锐,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因而他若发号施令,在旁人看来,一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一面旗帜,只要跟着集结就可以了。

包括窦灵犀,包括秦姜。

不过窦灵犀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旺盛的求知欲,一面走一面问:“苏先生,你又知道了些什么?说出来咱们一起商讨嘛!本侯我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搜个劫匪那是手到擒来——”

苏吴道:“不是搜人,是搜寻陵墓入口。”

小侯爷不说话了,半晌,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陵……墓?”

“半壁王沈玄则和和三个异性兄弟的合葬陵寝。”这样的秘辛,他也能与他们道来,“陵寝选址之处正是这里,观山望气,有虎啸龙腾的形势。墓门开在龙目之处,正是梅花山庄之东。”

“昨日你说什么守墓人,我以为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窦灵犀惊得合不上下巴,一脸的不可置信,“武林盟这么嚣张的吗!如此僭越,还有合葬的陵寝!?本侯爷我都不敢给自己修王陵!”

苏吴没有半分动容之色,只是大步如风,“侯爷不如想想,劫狱之人费尽心思打开墓门,是为求里面的什么宝贝。”

秦姜道:“难道抱子琉璃蛊控制着玉梅冰簟的机关,而这机关里正有可以打开墓门的东西?”

他点头。

没想到那二百多具尸体,竟然只是此案的冰山一角。

真正牵扯在幕后的,是传说中修建于几十年前的、堪比王陵规制的陵寝。

最东面是一连排修建得豪华轩昂的楼阁院落。据说是供极尊贵的客人所住,每日有人细心打扫,哪怕没有人来,也都有时鲜的瓜果梨桃、锦绣鲜花供奉。

其中最大的一间,简直如朝之庙堂,奢靡铺张,金壁玉砖,红毡珠帷,四处俱是翡翠珊瑚,栏杆上嵌了玛瑙宝石,堂上有一把金丝楠木包象牙雕圈椅,可以想象,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内心该多么意气风发,仿佛就像一个真正的帝王一样。

不过这把圈椅此刻并没有在上首正中间,而是歪了一些,若不细察,很难发现。秦姜在这不和谐之处四下叩探,终于在椅后墙壁处找到了一丝缝隙。

几人合力将缝隙推开,不由睁大了眼。

墙后是一条向下的暗道——说是暗道,其实并不幽邃,相反,两边的青瓷大缸中满满都是灯油,其上长明灯不知燃了多久,整条甬道看起来光亮如新,众人的视野便很好地向甬道尽头延伸。而三丈之外,本该阖牢的一道厚重古老的石板门却打开了些许,大小正容一人通过。

前排的侍卫充当先锋,窦灵犀第一个进了甬道。

苏吴让秦姜跟在身后,也跟着进去。几人在灯光的映照下,看两边石壁上的叙事长画。

第一幅是巍巍高山之间,数人手持兵刃,仰头上望,目光及处,一人势如鹰隼,衣袂猎猎,手持一根金箭镞,纵腾在数丈高崖间,眉眼间尽是得意风流;

第二幅在云山之巅,各家旗幡招展,队阵密集,振臂高呼,所拥高台之上,一人举剑指天,一呼百应,慷慨激越。

第三幅是断崖之畔,银盔亮甲,兵众如蚁,一龙袍老叟在军队中骑马遥望,崖岸一人持杯而饮,孤身与箭阵对峙,湛然若举,扶摇胜仙。

“这一边画的是宿凤梧的平生事迹。”窦灵犀指点壁画,一一解读,“这幅是他摘金镞、袭盟主位;这幅是武林盟临危受命,歃血誓师;这幅是他饮鸩自戕……哎不对,这画匠居心不良,把我们家太上先皇画得比钓鱼叟还不如,他确实昏聩了点,可这相貌还是过得去的!”

他嘀嘀咕地边走边念叨。

另一边石壁上也有三幅画,但其中一幅被全部涂黑,使人难窥真貌。

据说宿凤梧的三名义兄弟中,有一人名叫高符,因追随反王作乱,被他亲手诛杀,几十年来一直被传为大义灭亲的典范。

“这涂黑的一幅,也许画的正是那位高符。”秦姜若有所思,“如果真的是他,那么这陵寝在高符死前应该就已经修成了。”

这条路只是神道,跨过了门,才到陵寝内部。就在门口,几人看到了当中镶嵌得严丝合缝的一个琉璃玉球,蹴鞠一般大小形状,刻着极为复杂的古怪纹路。那玉球的模样,使人当下就想起了玉梅冰簟中缺失的那一块。

“原来这就是玉梅冰簟的秘密。”秦姜极为震撼,“怪不得梅金缕费尽心思想要弄到手,这是墓门的钥匙!”

窦灵犀道:“有意思,这竟是一个活陵。”

她问:“活陵是什么?”

“就是留有一线生门的王陵。一般来说,当最后一个合葬之人入陵,之后陵寝便会被封,钥匙被毁。”窦灵犀道:“这里一直未封,恐怕和寻觅不到宿凤梧的尸身有关。如果强行开启墓门,机关便会开启,火、毒、流沙、滚石,每一样都能置人于死地。但如果用钥匙开启,机关便不会被触动。这也是为了方便工匠进出。”

几人在入口相视了一眼。

秦姜在想他们有什么必进不可的理由。

虽然窦小侯爷说里面机关并未开启,但毕竟是尘封几十年的地下陵墓,一门之隔,无数威胁尚不明朗。为了一个劫狱之人,值得冒险一试么?

有一瞬间,她有一些退缩。

但血池里两百八十九具尸体横亘在脑海里。

两百八十九条——或许更多——鲜活的生命因为一个荒诞的理由,被扼杀在吃人的梅花山庄。她们仿佛都睁开了充满忿怨的眼睛,流着泪,向她求一个天日昭昭。

她代替了秦蓟,就要一并担起他应当担的责任,守护一方百姓,为死者沉冤昭雪,是她的分内之职。

她伸出手,缓慢、坚定地将石缝推得更大。

一只手搭在她上方,和她一起,推动石门,秦姜不禁偏过头,低声问:“苏大夫,里面也许有危险。”

苏吴只是点点头。

“偃师渡可能在里面。”

窦灵犀嗤笑一声,伸出手,“本侯要看看,谁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几人合力推开石门,和黑甲侍卫们一起,进入了六十年前的地下王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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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烛泪落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