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站在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听见殿门吱哟一声打开,玉绥从中走了出来,神色如常,倒显得碎星此刻的激动很不正常。
“王爷。”碎星走到他身侧,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激动,“我瞧见了。”
“嗯。”玉绥握紧了手,太过用力,关节处都泛起了白。
碎星有满肚子话要讲,但又怕被宫人瞧出异样,待憋着回到偏殿,他已经激动的满脸通红,他看过左右,小心翼翼关上门,确定无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碎星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完全不相信,当年的素娘竟然会是安阳公主。
毕竟,“公主怎么可能会去到江南,做采荷女?”
当年湖上泛舟,采荷养家的温婉女子,怎么可能是昌隆帝最疼爱的女儿?
入京之前,他们也曾打听过宫中局势,知晓这位安阳公主,自小便是昌隆帝最疼爱的女儿,听闻当年出嫁,第一抬嫁妆已经绕京城走了一圈,最后一抬都还不曾出发。昌隆帝尚俭,公主府却是越制而建……
那时,探听消息的人,也并未对这位公主有更详细的了解,毕竟玉氏怎么也不可能同一位公主有所关联。
怎知,这世上有如此离奇古怪的荒诞之事。
且说方才他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却也能感受到除了模样,安阳公主同素娘全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明艳逼人,却让人不敢抬头视之,唯恐亵渎。
公主的目光轻飘的从他身上扫过,不沾染半点儿情绪,宛若他是蝼蚁。
又怎会是当年那个曾笑着问他饿不饿,然后掬一捧莲子给他的素娘呢?
碎星不停地走来走去,最后还是不敢相信,“王爷,万一她只是同夫人长得像呢?”
“您真的要留在京城?”
“王爷,来之前,您不是说了宁愿去塞外放马,都不愿卷入立储之事吗?”
玉绥垂眸,盯着手中那枚芙蓉玉,玉色润亮,只有那系扣的络子颜色已不如当年。
听见碎星的话,他头也未抬,轻声开口,“不会错的,她就是素娘。”语气虽轻缓,却坚定的不容置疑。
昨夜一夜不曾睡,今晨又见她与驸马携手并肩从他身边经过,笑意浅浅,唤他一声‘皇叔’。
明明从前浓情蜜意,耳鬓厮磨时,她唤着声声陆郎。
他合拢了手掌,将芙蓉玉紧紧地握在掌心,再不愿放开。
*
数月不曾回公主府,蛮儿兴奋不已,牵着赵容蓉的手,不停地指着庭院中一隅的几株梨树给她看,“阿娘,梨花开啦。”
“今年又要结好多梨果啦。”
赵容蓉松开了她的手,叮嘱了一回,“去玩吧,但不许乱跑。”
“好~”蛮儿欢快的奔向落了满地梨花的地方。
赵容蓉站住了脚步,抬眼看过,庭院别的地方都打扫的干净无尘,唯独花树下,便是风刮过,吹落满地花瓣,也无人扫去,原是因为蛮儿满周岁时喜欢这副景致,不喜欢旁人将花瓣扫了去,便也保留了下来,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也成了一幅景。
公主府比邻卫国公府而建,抬脚不过一刻钟,就能从公主府走到卫国公府,只是赵容蓉向来随心意,并不常过去,也甚少让卫国公府之人入公主府。
原本与卫桓成亲后,卫桓该搬进公主府与赵容蓉同住。
只是成亲后,还未到五日,卫桓就搬回了卫国公府,二人再不曾同住过。
后来蛮儿出生,公主府更是戒备森严,除了她点头,外人一概不得入内。
这偌大的公主府倒也清净。
只是……
府上人手中捏着描金勾花的请帖走来,“公主,静王府送来请帖,说三日后,琼芳坊有新戏上场,静王请您同赏。”
“五哥相邀,自是要去的。”赵容蓉收了请帖。
她从不是个喜欢过清净日子的。
三日后,赵容蓉如约赴宴。
琼芳坊坐落于京城南市,这是个热闹地方,往来之人皆是京中达官贵族,豪门世家公子小姐也时常会在此地聚会作乐。
当下,对女子尚且不拘着出门游乐,除了烟花巷柳之地,旁的地方也是能去的。
琼芳坊便属于京中贵女也常去之地。
今日的琼芳坊格外的热闹。
静王包下整座琼芳坊设宴,排场大的很,一楼大厅内按照静王的喜好布置的很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赵容蓉才走进去,就有静王侍从迎上前来,“公主请,王爷正在二楼等您。”
一路都有人与她行礼,她略抬手,“今个儿静王做东,各位不必拘礼,自去就是。”
她上了二楼,走进静王所在的雅室,“五哥今日这排场倒是极大,只是楼下摆放的那些花儿,未免艳俗了些。”
房中茶桌旁,坐着的清贵男子,闻言放下茶杯,轻笑一声,“大红大紫有何不好,这人呢,难不成要向这茶水一样,过的清淡无味方才好吗?”
说话之人正是当朝五皇子,静王赵容浔。
二人虽非同母所出,年岁相差不到半岁,寻欢作乐之处,倒很是自小能玩到一处去。
兄妹二人皆是容貌不俗,却各不相同,赵容浔生的清俊绝尘的模样,唬的旁人一瞧,还以为他性子高洁冷淡,却偏是个喜红尘热闹之人,满京城里最时新的乐曲、歌舞、新把戏皆是他引领。
幸得他不入朝堂,并不想他其它几个兄弟那般,被朝廷百官盯在眼中,寻机找错,上折弹劾。
赵容蓉在他身旁位子坐下,端了一杯清茶抿上一口,询问,“今日唱什么好戏,值得你如此大费手笔,宴请这么些人。”
堂下已经坐满了人,二楼除了这间雅室,用屏风隔开的其余雅室也似有人影晃动。
赵容浔捂唇轻咳一声,调笑道:“自是我今年新写的春戏《折枝》,且说这世人爱看的戏,皆是痴男怨女的戏码。”
赵容蓉便道:“那你且先与我说说这故事。”
楼下似又有人前来,赵容浔目光被吸引,他敷衍了一句,“一刻钟后便开场,你且听就是了。”
“这位稀客,我且去迎一迎。”
说罢便留下赵容蓉一人在此,亲自下楼去迎客。
赵容蓉好奇,她这五哥还请了谁,需要亲自去迎的?她这才发觉原来这间雅室,设了三席,赵容浔可没有告诉她,今个儿还要与另一人同间听戏。
她心中一跳。
待听得赵容浔的声音由远及近,“真没想到,皇叔会赏脸来听我这新戏。”
“请。”
赵容蓉敏锐的捕捉到了皇叔二字。
皇室宗亲里,可没有哪位皇叔会来与小辈们作乐。
除了那位前两日才认作皇叔的玉王。
赵容浔竟然会请他,而他竟然也会来。
是因为知道她在?
还是只想与赵容浔交好?
余光能见着二人走来,赵容蓉眼眸微垂,盯着茶水里上下漂浮的绿叶尖儿出神了一瞬,在二人走近雅室时,她放搁下茶盏,起身抬眼,笑着看向二人。
她脸上笑意浅浅,微微福身,“皇叔。”
“公主不必客气。”玉绥颔首,将她神色全然收进眼底。
到底是占了个长字,赵容浔让出了自己主座的位置,“皇叔,请坐。”
赵容蓉眼皮一跳。
玉绥没有推辞,闻言坐下,二人座位相距不过三尺,近到可以闻见身侧女子惯用的熏香,该是用冰雪浸泡了一整个冬季的梅花,晒干了碾成粉制成的香。
暗香浮动,扰人心弦。
楼下忽闻琴声响……
前戏开场。
抚琴之人,是京城享有盛名的琴师公孙允,赵容蓉意外,“五哥,你竟请了他来?”
赵容浔暧昧一笑,“自打知道今日我要宴请众人听新戏,你也会赴宴,他便登门自荐,我自是会答应。”
“毕竟,这满京城里可没人比他更会琴。”
这话说的暧昧至极,仿佛公孙允在此,完全是冲着她而来。
这几日,玉绥得知了许多安阳公主的风流韵事。
此刻自是听明白了,他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笑意盈盈的明艳女子,轻声开口,“公主喜好琴音?”
赵容蓉玉手托腮,双眼微阖,似在细听轻声,她漫不经心答道:“公孙先生琴技了得,便是不爱琴之人,也会被琴中之意打动,皇叔不妨一听。”
“是吗?”玉绥目光忽而一暗。
赵容浔抬眼,目光清扫过这二人。
嗤笑一声,“皇叔刚来京城,有所不知,公孙先生生得一副清秀模样,琴音高雅,颇得京中闺秀妇人的赏识,他的琴会,总是一席难求。”
“安阳虽甚少抚琴,从前年少时,却是与公孙先生学过些琴。”
“我等私交尚且不错。”
他这话说的体面,将那些暧昧情愫遮盖。
有心人却听得出来话中之意。
玉绥端起茶盏,掩过复杂神色。
赵容蓉年少时?
何种年纪才算年少?
若算年纪,他们该是赵容蓉十七岁那年相遇,再往前算方是年少时……
余音绕梁时,雅室外侍从引着一人走来,此人穿着一身青衣长袍,广袖束腰,身形瘦削修长,行动如踏云流风,面容果真是赵容浔说起的清秀温润,他的怀中抱着一把琴,缓缓行到雅室外,朝里行礼。
“草民公孙允,见过静王。”
他的目光落在赵容蓉身上,轻轻一笑,比起同赵容浔的恭敬客气,笑容和语气就多了一丝亲昵。
“见过安阳公主。”
“许久不见,公主可还安好。”
赵容蓉笑答:“尚好,劳公孙先生挂念。”
公孙允的目光看向坐在中间主座之人,对方也正看着他,刚对上目光,他心中一惊,他并不识得玉绥,却惊觉此人对自己颇为不喜,不免心中疑惑。
他尚不知该如何称呼玉绥,又因着对方突如其来的不喜,稍显尴尬。
赵容蓉适时地为他解围,“先生,这位是玉王。”
孰亲孰远,一语分明。
公孙允恍然,忙行礼,“草民见过玉王。”
“嗯。”玉绥冷淡回道,“先生不必多礼。”
赵容浔留了他,“先生方才这曲琴音倒是甚妙,为我这新戏开了好头。”
“我该敬先生一杯。”
公孙允口中念着不敢,虽与赵容浔交谈,却频频朝赵容蓉看来。
玉绥:这几天知道了好多事,心塞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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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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