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羽随即看向一直在放空的凌愿。
凌愿摊开手:“没有。”
李惊羽于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双腿蜷起来,用双手环住两膝,小半张脸埋在其中。
她露出的双眼眼神空洞迷茫,望望天又看看凌愿,最终移开目光,不知定在何处。。
凌愿发呆的有点困了,知道逃不过真心话环节,只想早点结束,于是主动问:“王妃殿下在想什么?”
李惊羽道:“大梁的月亮,也总是不圆吗?”
“月亮圆缺更替,不圆才是常态。”
“是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李惊羽把自己抱紧了些,“我记得我小时候,夜晚很凉快,不冷。月亮也很圆。”
“现在是冬天。”
“哦。”
安静了一会。李惊羽才又开口道:“虽然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但我一直把你当知己,你知道的吧。”
凌愿没开口。她想不通,怎么总有人给她讲真心话。
李惊羽又自嘲地笑笑:“没事,我知道的。”
“很多事你不愿说,或是不能说,我也不问。就像我有很多事也没法说,你也不问。你是否真心我自然知道。只是我,我对你一见如故,好友之间,不用计较如此。”
凌愿沉默了一下,转身要站起来对李惊羽行礼,却被李惊羽拉住说不必,容易摔下去。
凌愿只有道:“多谢王妃殿下。”
“王妃殿下么?我以前,是被人叫公主殿下的。再往前些,我还不是公主,阿爷也不是皇帝,人都叫我大丫。”讲到这里,李惊羽不禁微笑了一下,“很土吧。我倒是还挺喜欢的。”
凌愿没说话。乡下人爱给孩子取贱名,有好养活之意。
李惊羽也自顾自地讲下去:“十岁那年,突然就做了公主。人家告诉我,做公主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我当时真的好开心。”
“可后来才发现不只是那么一回事,有好多好多的规矩要守。每天都必须做什么应该的事,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我本来就不聪明,又没有主见,还怕言官上奏。只有小心翼翼地遵守这那些规矩,却总是犯错。童年的玩伴一个都没有了,我又那么无趣,也不如那些世家小姐漂亮聪明,总是只能自己一个人玩,一个人吃,漂亮衣服?也要按照礼制去穿。”
凌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是静静听着。她原以为李惊羽以前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现在是兰宛唯一的王妃。
无论是公主还是王妃,宫中人都会待她不薄,更何况皇后喜爱她,兰宛王也待她极好,仅是生辰就送一整座院子,甚至提前半年花心思联系水月行。命格简直是非常好,应当不会有什么忧心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对吧。”李惊羽笑了一下,也没把自己抱那么紧了,“多少人想当公主,还没法当呢。再说,宫中人不能轻易欺负我,阿爷阿娘也对我很好。还有谢贵妃,虽说大我一辈,但一直把我当妹妹看待。我这上房揭瓦的本领,也是她教的。还有小安,小时候也很可爱。”
凌愿看她一眼,又默默转过头去:“王妃殿下和安昭殿下姐妹情深,想必也很快活吧。”
李惊羽点点头:“小安从小就不爱说话,很好逗,很好玩。就是自从贵妃去后,小安话更少了。她本来就没有什么玩伴,又几乎不说话,别人都觉得她怪,不敢也不能和她玩。我也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凌愿随口说道:“安昭殿下不爱说话,看起来好像也不喜欢和旁人接触,对谁都一副冷冷的样子,应该不在乎这些吧。”
“这你就猜错了。”李惊羽轻轻摇头,“小安这个人,看起来总是事不关己,其实最是重情。贵妃薨逝的时候,她一点眼泪都没掉。”
“他人都以为小安她是不在意,还偷偷骂她冷血。其实她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死啊活的,哭也不知道哭。”
“一个月之后,后宫内突然找不到小安了。那天晚上我找了好久好久,最后是在谢贵妃的寝宫内找到的。”
“她那个时候,那么小,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怀里抱了一把剑,孤零零的。”
凌愿想了想那副模样,突然有些理解李惊羽。
“那天还下了雪,特别冷。小安怀里的长风剑,就是冠军侯留下的那把,比她还要高那么多……”李惊羽比划着,两滴泪就掉下来。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才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后来,我就和亲到兰宛了。”
“兰宛也不是不好,但我总是觉得这里的月亮不够圆。也不知道阿娘阿爷怎么样了。还有小安,她到底在大梁过的怎么样了,六年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再见,她总不肯对我说什么。”
凌愿默默算着,六年前李长安才十一二岁。李惊羽根本不知道她在越此星那个年纪喝不喝酒的。
她又问:“殿下后悔和亲吗?”
自古以来,哪有公主是愿意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去往异国和一个,甚至多个陌生男子度过余生的。
“后悔?没什么后悔的。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作为大梁的公主,在大梁其实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在兰宛可以稳定两国百姓的心。我不死,两国永不开战。”
兰宛虽然矿产丰富,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但偏偏是小国,遭人觊觎。
为求自保,兰宛一直以来都向大梁称臣,每年上贡岁币,依附而生。大梁也恰恰需要这道北方的屏障。多年一来两国关系微妙,以和亲来维持平衡。
“王他也很好,我在这里也挺好。就是他太忙了。连今日,白天我就看他似有忧虑,到了晚上,果然趁着我假装睡着就走了。”李惊羽早就习惯这样,也没有什么怨言,“幸好还有你们陪我。我也很开心。只是,只是兰宛真的太冷了。”
“我们在这里有温泉,还是比梁都冷好多好多。兰宛好些地方,一年之中超过半年都是冬天。草木不生,牲畜不灵,那里的老人有一半都过不了冬,小孩几乎无法在冬天诞生。”
李惊羽抬头看看天,眼中朦胧,蒙上一层水汽,语气单纯未掺其他:“我只是,希望兰宛不要再那么冷了啊。”
空中只余一轮皎月,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李惊羽的愿望。明月高悬,斜斜投下来,整个别院都笼上一层淡淡的、惨白的光。
将凌愿紧皱的眉头映得清晰。
“殿下,我能冒昧问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吗?”凌愿很克制地没有捏住鼻子,而只是躲在门口,露出半个头来看向灶台前正在忙活的李惊羽——以及锅里一坨意义不明的东西。
说是一坨其实不太准确,因为那东西半湿半干,说是稀饭或疙瘩汤也并不准确。仓颉造字的时候终究遗漏了人的创造力过于无限,无法形容的产物也多于牛毛。
总之,那锅中冒着热气和似有似无的紫色烟雾,飘散过来的气味不能简单的以香臭概括,而是充满了各种…情绪。悲伤亦或怜悯都不能形容。
凌愿默默想着,从前人们说女娲造人是最伟大的,现在看来还是逊色于王妃造汤。
听到凌愿的询问,李惊羽茫然转过头来啊了一声,反问道:“在殿顶上待那么久,你不饿吗?”
凌愿觉得如果让她只这种东西充饥的话,她就不会被饿死而是毒死了。
虽说看李惊羽喝了那么多烈酒,但对方口齿清楚,仪态端庄,凌愿先前并未想过她喝醉了。
结果李惊羽的醉倒是不一般,越醉越有劲。不但不捣乱,反而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活。
凌愿好不容易刚把想要直接起飞的李惊羽从殿顶上劝下来,她就又跑去柴房拿柴,说怕凌愿饿了要去生火做饭。
凌愿本来看她吭哧吭哧一顿劈柴,还颇为感动,跟在她后面看她一顿忙活。
然后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岔子,再反应过来,李惊羽俨然不是一个庖人,而更近于在熬药或者炼丹的方术师了。
凌愿望着头顶的紫气,婉拒道:“多谢殿下好意,奴心领了。殿下做的这等……珍馐还是留给他人享用吧。”
“哦。”李惊羽想了想,又往里加了些兰宛特制的佐料。
凌愿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什么也看不见,才知道自己居然闭上了眼。
她勉强撩开眼皮,盯着李惊羽搅锅。
真的好困。之前在殿顶的时候,李惊羽讲完那些,又开始讲一些童年小事,还非要唱歌。不知闹了多久。
凌愿是真的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李惊羽讲的话传到她耳里,仿佛隔着一层水幕,一句也听不清。而自己迷迷糊糊的回答仿佛梦呓。
她走了两步,想回去睡觉,感觉好黑才发现自己又没睁开眼睛。
或许是李惊羽的那一锅东西冒出的热气有催眠效果,或许是此时天快亮了,总而言之,凌愿迷迷糊糊摸索到一堆稻草杆,丝毫不顾不远处有几只鹅,就此躺了下去。
稻草堆成的席子此时比少年时期家中的那价值数百金的名贵楠木上的鹅毛褥子还要柔软。如果此刻就此睡去,会使她长眠不起,那也心甘情愿。
再也顾不得其他事。凌愿就这样睡着了。
主播写的时候也好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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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兰宛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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