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谨椒这下倒是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好几年前,一位姓秦的美人宣自己有了身孕。据说她本来并不受宠,是使了些特别手段灌醉蜀南王才成的事。
然而不久就被人发现是外遇,蜀南府由此闹了大半天。
芙陵城很多百姓都专门去看热闹,陈谨椒也派了人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美人性格泼辣,既被识破,知道命不久矣,干脆就地撒泼打滚,大骂:“田舍奴!王八蛋!不须做此态!让大家好好看看,是老娘不能生还是你不能!我进门三个月,看这府里你睡上哪个了!?”
那时人们都觉得好笑,把蜀南王“不举”的美名越传越远,却忽略了很多事。
“奸夫”是谁?蜀南王好像并没有特别处理。
蜀南王为何如此笃定不是自己的孩子?要是两人的确并无夫妻之实,最开始就应拆穿秦美人。
还有,蜀南王为何不压下此事,在府中处理好便是,竟然纵容芙陵城的百姓都来看笑话?
陈谨椒与蜀南王并不相熟。仔细想来,蜀南王除了好色之名远传,当真是低调得很。
“博士,真的不信么?”
陈谨椒猛地回神。
凌愿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微微歪头,没多解释什么。
她突然生出寒意,后知后觉沁了一背冷汗。
凌愿只是问了她两句信不信,她竟然真的信了。
“小圣女,妄论亲王,你可知当何罪?”
“某何罪之有?”
陈谨椒定了定神,上身微微前倾:“轻则入狱,重则夷、族。”
凌愿毫不在意地撇撇嘴:“太好了,快给我找两个族人来。最好让我阿娘死而复生,我好有人结上伴再赴黄泉。”
……陈谨椒当真是被扰了心神,此刻才想起来凌愿原来是没有亲人的。当然,既明不能算。
“见谅。”陈谨椒扶额,“你这番话可别对别人说。东宫与蜀南王交好,难道会不知蜀南王身份?”
凌愿很奇怪地看了陈谨椒一眼,说的话却一针见血:“知不知的,太子殿下恐怕都…不会告诉博士吧。”
……陈谨椒被扎中了。
凌愿唇角勾起,冲陈谨椒行礼:“我是博士的人,又不是太子的人,还能对谁说什么?”
陈谨椒心内一动:“你,真愿意做我的谋士,而非东宫之人?”
“东宫立,小女一届罪臣,终狡兔死走狗烹;东宫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某重情义,而太子不是,思来想去终不可得,不如效力于博士。”
“若我也无法保全你呢?”
凌愿慢慢站起身,又跪了下去,伏地再拜,朗声道:“博士救我一命,小女幸苟活。或以一命还之,也赚了些时日,是为心甘情愿。”
陈谨椒心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先将凌愿扶起来。
凌愿眼眶微红,其中隐有泪意,两人相顾片刻,再无言。
—
昨晚那通戏可谓是情真意切,演得陈谨椒都险些流泪。凌愿自知大获成功,便要乘胜追击。
于是特意晚起,就称身体抱恙,让陈谨椒自己猜去,最好觉得自己昨晚是为她伤了腿又受了凉。
要是对别人这样表忠心,还不一定会有人信。唯有陈谨椒,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清高君子。这种好人才最好骗。
凌愿毫无愧意,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却听外头有人来报。
“玉安娘子,钦使来了。陈正使唤娘子过去。”
“可是来送过所和敕书的使者?”
“是。”
这倒奇怪了。她一个小小副使根本说不上什么话,钦使来送东西有陈谨椒在不就行了?还要叫她去做什么?
凌愿打开门,报信的婢子低着头对她行礼。又催她快些过去。
“钦使大人是谁?”
“是位监察御史。”婢子答道,“至于到底是哪位大人,在下不知。还请副使快些去。”
凌愿被催得一头雾水,心中也有些好奇。
监察御史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居八品低位,却有直接向天子上书的权力。是而不少官员都怕监察御史。
扩增锦茶古道绝非小事。若成,功在千秋。陛下必定也极为重视,说不定这次就是专门派监察御史送节杖来。
至于这之后御史走不走,是留着监察蜀州,还是监察别的,就不好说了。
凌愿暗自思忖着。她腿伤未愈,走得不快,才拄着拐杖过一个转角。虽然走的小心,但思绪也一刻未停。
大梁如今在位的监察御史有十五位,来的这位会是谁呢?
好不容易走出客栈,外头已乌泱泱集了好几百人,却过分安静。
那人群里头究竟站了谁?落在外圈的凌愿看不见,也乐得悠闲。整个人就撑在拐杖上,乖乖等候钦使大人发落。
不一会,陈谨椒也来了。她急匆匆地闯入人群,人们也很自觉为她开出一条道。
陈谨椒大步走向中间,很干脆地往地上一跪,上半身挺直,高举交叉的双手,很恭敬地三拜。接着头贴地,呼道:“臣蜀州陈谨椒,恭迎钦使!”
一道威严又清冷的声音响起:“有制!”
这声音太过耳熟,凌愿不由得愣了一下。
然而众人都稀里哗啦地跪下去了,她也只能跟着慢慢跪下。没法抬头,她只看到了监察御史的一片红色衣角,和她手中所持青绿色节杖的底端。
见节杖如见天子。
“敕:蜀州州学博士、锦茶正使陈谨椒。今命尔持节,率使团开辟锦茶古道支路……即日启程,扬我国威。”
读毕,陈谨椒再拜,口呼万岁。几百号人也跟着呼万岁,道谢过陛下。
凌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借此抬头看去。那监察御史她明明白白地认得,名唤李长安。
多日未见,李长安还是穿着一身正红翻领窄袖圆领袍,其上锦绣图案却更加精致耀眼。金玉躞蹀带扣在她腰间,单坠一条红棕色的兽尾。
瘦了。
凌愿苦笑了一下。
她想自己或许应该跟李长安打个招呼,简单叙旧,道一声御史大人,别来无恙。
可她也知道她们谁都做不到这点。再次见面,终究是敌非友。
看着面前那人平静又镇定地将节杖等物转交给陈谨椒。凌愿一时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于是只是安静地看着李长安。
她们隔着人群,好近又好远。就像那些年岁一样,既在昨日,又仿佛万年之前。
垂着头递东西的李长安像是察觉到什么,忽而抬眼。
和去年秋天一样,她一眼就望到了她。
四目相对,凌愿心口一窒。
望着李长安一点未变的琥珀色眸子,她喉头泛上丝丝甜腥,竟是哇出一口血来。
她低头,只见尘土上的殷红血迹。越来越多的血滴砸入地中,凌愿听见周围似乎有人在小声惊叫,有人离她远去,有人朝她而来。
她脑袋晕的厉害,这些动静都似乎是隔着一层水缸,听不真切。
凌愿闭上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