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排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用课本挡住脸。解枕檀下意识地把胳膊往课桌里缩了缩,藏青色的布料绷紧,那片浅褐色的碘伏印反而更显眼了,像片不小心落在袖口的枯叶。老余却没再追问,只是用粉笔头敲了敲讲台:“作业快点,别磨磨蹭蹭——耽误了讲题,你们的函数图像能自己长腿跑上来?”
解枕檀下意识地把袖口往袖子里缩了缩。那块碘伏印在藏青色校服上格外显眼,像块没擦干净的污渍。她忽然想起七年前的冬天,妈妈穿着旗袍坐在缝纫机前,帮她改校服袖口,说“女孩子的袖口要收紧点,才不会灌风”。那天阳光落在妈妈的旗袍上,盘扣像排小小的月亮,后来这些月亮都碎在了派出所的证物袋里。
“她昨天帮实验室整理器材,蹭到碘伏了。”桑鲸珩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楚,“林老师说这是‘科学的勋章’。”
老余愣了一下,手里的粉笔头差点掉下来。他盯着解枕檀的袖口看了半晌,忽然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个坐标系:“行,科学的勋章是吧?那我们今天就来讲讲‘勋章的轨迹’——解枕檀,上来解这道抛物线题。”
解枕檀捏着粉笔站在黑板前时,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声。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全校都知道她爸把她妈捅死在老槐树下,那天她抱着母鸡玩偶躲在衣柜里,直到警察砸开门才敢出来。后来每次穿这件校服,她都觉得袖口的碘伏印在发烫,像妈妈没擦干净的血。
“顶点坐标算错了。”老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伸手在黑板上画了个圈,“这里应该是(-b/2a,4ac-b?/4a),别光顾着看袖口,函数图像可比你的‘勋章’重要。”
解枕檀低下头擦黑板时,看见老余的皮鞋上沾着粉笔灰,像落了层雪。她忽然想起桑鲸珩说的,老余的儿子去年高考失利,现在在复读,他每天早上五点就来学校,在办公室给儿子整理错题本。
早自习下课铃响时,解枕檀刚把作业本交上去,就被老余叫住了。“你这道题的辅助线画得不错。”他指着作业本上的红勾,“比上次进步多了。对了,”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放在解枕檀桌上,“我儿子说这个牌子的橘子糖好吃,给你试试。”
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和桑鲸珩给的橘子糖一模一样。解枕檀捏着糖没说话,老余已经转身走了,后脑勺的头发翘起来一撮,像株倔强的狗尾草。
桑鲸珩凑过来时,看见解枕檀把糖纸折成了小小的云形状,和她上次在草稿纸上画的一样。“老余其实挺好的。”桑鲸珩往她手里塞了片新的银杏叶,“他上周在办公室跟林老师说,你数学天赋好,就是心思太重。”
解枕檀把银杏叶夹进课本,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孟铭赫的声音,他在指挥几个工人搬东西,金属碰撞声在走廊里回荡。“他在干嘛?”桑鲸珩扒着窗户往外看,“好像是在装什么东西,亮晶晶的。”
解枕檀也凑过去看,看见工人正在教学楼门口装金属探测器,银色的探头在晨雾里闪着光,像只张开嘴的怪兽。孟铭赫站在旁边指挥,脖子伸得老长,灰色夹克的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真像只蹲在树底下的知了猴。
“他昨天说‘明天早上你们绝对没人能迟到’。”解枕檀忽然开口,指尖捏着课本上的“母亲”两个字,纸页被捏出了褶皱,“他是不是要在门口装打卡机?”
桑鲸珩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布袋子,里面装着几颗橘子糖。“我昨晚数了,还有七颗。”她把袋子往解枕檀手里塞,“每天吃一颗,到周末就吃完了。林老师给的电影票,我们周六去看好不好?”
解枕檀捏着布袋子,听见里面的糖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像只藏在口袋里的小母鸡。窗外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妈妈的旗袍上,也绣过这样的梧桐叶,一片一片连起来,像条绿色的河。
老余在讲台上咳嗽了一声,粉笔头又开始在指间转了。解枕檀赶紧翻开数学课本,看见夹在里面的银杏叶上,母鸡的影子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像要从叶面上飞起来。她忽然在草稿纸上画了只闹钟,钟面上的指针都指向七点,旁边写着“明天不会迟到”,字迹被橘子糖的甜味泡得软软的,像片刚被晒暖的云。
老余的粉笔头在黑板上敲出笃笃声,抛物线的轨迹在阳光下弯成道温柔的弧。解枕檀盯着草稿纸上的闹钟图案发愣,忽然听见桑鲸珩用铅笔头戳了戳她的手背——窗外的孟铭赫正踮着脚往教学楼里张望,灰色夹克的领口歪着,像只被风吹歪的稻草人。
“他好像在数窗台的盆栽。”桑鲸珩压低声音,笔尖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笔画,孟铭赫的脑袋被画成三角形,脖子伸得像根竹竿,“你说他明天要搞什么名堂?”
解枕檀没说话,指尖在“明天不会迟到”那行字上反复摩挲,纸页被蹭出淡淡的毛边。她想起昨晚做的梦,妈妈穿着旗袍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个闹钟,钟面上的指针永远停在三点,和她每次惊醒的时间分毫不差。
课间操的铃声刚响,张淼就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跑回来,脸涨得通红:“你们猜我听见什么了?孟主任让后勤把所有宿舍楼的起床铃调早了半小时!”她把作业本往桌上一摔,塑料封皮撞出闷响,“说是从明天开始,五点半就响铃,响到六点不停,还说要亲自去每层楼盯着!”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哀嚎。302宿舍的李路萌正啃着苹果,闻言差点把果核吞下去:“他这是要把我们当军营里的兵练啊?我奶奶说她晨练都没这么早!”
解枕檀的心猛地沉了沉。她的生物钟像只生了锈的闹钟,总在凌晨三点卡住,五点半的铃声对她来说,不过是把碎掉的睡眠再碾成粉末。桑鲸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悄悄往她口袋里塞了颗薄荷糖:“我今晚去你宿舍陪你写作业吧,顺便帮你把闹钟修修——我爸是修钟表的,这点小毛病难不倒我。”
午后的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玻璃窗,在解枕檀的实验记录本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正在整理上周的实验数据,忽然发现桑鲸珩偷偷在扉页画了只母鸡,鸡脚下踩着个闹钟,钟面的数字被改成了橘子糖的形状。
“这样闹钟就会带着甜味响了。”桑鲸珩凑过来,用红笔给母鸡涂了个橘色的鸡冠,“我妈说,人只要心里装着点甜,就不怕早起。”
解枕檀忽然想起上周在医务室,桑鲸珩也是这样,把她划伤的手指裹在创可贴里,还在上面画了朵小太阳。那时候碘伏的刺痛里,好像真的掺了点暖暖的甜。
放学时,教学楼门口的金属探测器已经安装好了,银色的探头上蒙着层夕阳的金光。孟铭赫正站在探测器旁边比划,手里拿着个秒表,脖子伸得比早上更长,灰夹克的后背沾着片梧桐叶,像只忘了摘树叶的知了猴。
“他在测从门口到教室的时间。”桑鲸珩拉着解枕檀往旁边绕,“张淼说他中午就没离开过,连饭都是让保安送到传达室的。”
解枕檀的目光落在探测器的显示屏上,绿色的光点忽明忽暗,像妈妈旗袍上碎掉的盘扣。她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片银杏叶——是今天桑鲸珩给的新叶子,上面拓着两只挨在一起的母鸡。
“明天我叫你起床。”桑鲸珩把叶子折成小方块,塞进解枕檀的校服口袋,“我定了三个闹钟,保证能把你从梦里拽出来。”
晚自习的灯光漫过课桌时,解枕檀的实验记录本上多了幅新画:两只母鸡站在闹钟上,一只的翅膀搭在另一只肩上,背景是片梧桐叶组成的银河。她刚画完最后一笔,就听见窗外传来孟铭赫的声音,他在给各个宿舍打电话,嗓门大得像扩音器:“记住了,明天五点半,我在宿舍楼门口等你们——谁要是迟到,就等着抄《中学生守则》十遍吧!”
解枕檀合上书时,看见桑鲸珩在她的桌角放了颗橘子糖,糖纸折成了星星的形状。窗外的月光落在糖纸上,像撒了层碎银,她忽然觉得,就算明天的闹钟响得再早,有这颗糖在,大概也能笑着爬起来。
睡前,她把那片银杏叶夹在枕头底下,和桑鲸珩给的橘子糖罐并排躺着。黑暗里,糖罐偶尔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只母鸡在轻轻啄米。解枕檀闭上眼睛时,仿佛看见两只小母鸡正依偎在闹钟旁,钟面上的指针终于不再停在三点,而是朝着黎明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挪。
配角。我好像没有。把张淼同学写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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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穿墙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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