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荧光颜料在月光下流转,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母亲站在门口,看着墙上的画,身体微微颤抖。
她伸手想去触碰那幅画,却在半空停住了,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拦。
“原来……”母亲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张褪色的美院画展海报上,“原来你都知道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年前,她攥着那张烫金的美院录取通知书,在家人的反对声中,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追寻艺术梦想的道路。
入学后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最纯粹、最快乐的时光。每天在画室里与颜料、画笔为伴,从晨光熹微到深夜灯火,她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不知疲倦地创作。
那些被老师夸赞的画作,贴满了画室的墙壁,她的眼中闪烁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幻想着有一天能在艺术界崭露头角,举办属于自己的画展,让全世界看到她笔下的色彩与情感。
然而,现实的残酷却如寒冬的冰霜,瞬间冻结了她的梦想。毕业后,她怀揣着精心装裱的作品集,奔走于各大画廊、艺术机构,却一次次被拒之门外。
作品无人问津,生活的压力却如影随形。房租、水电费、基本的温饱,每一项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曾经的骄傲与自信,在一次次碰壁中被消磨殆尽。
与此同时,她与丈夫的关系也出现了裂痕。丈夫同样热爱绘画,可面对生活的困境,两人的理念产生了巨大分歧。
她渴望稳定,想要先谋生再谋艺术;而丈夫却坚持为了纯粹的艺术理想,不愿向现实妥协。争吵越来越频繁,感情也在一次次的冲突中消耗殆尽。最终,丈夫选择离开,带着他的画笔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艺术世界。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从那以后,她发誓绝不让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她收起了所有关于绘画的回忆,将美院录取通知书、那双沾满丙烯颜料的帆布鞋,连同自己的梦想,一起锁进了保险柜深处。
她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女儿桑鲸珩的培养中,用近乎严苛的方式,为女儿规划着一条她认为正确、稳定的人生道路。
母亲踉跄着走到一旁的旧木箱坐下,镜片后的眼神不再凌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桑鲸珩从未见过的疲惫与哀伤。
桑鲸珩握紧手中的颜料刷,看着母亲染着荧光绿的白发,突然发现那些刺眼的颜色竟与墙上的藤蔓如此相似。
她慢慢走到母亲面前,蹲下身子,轻声说:“我在保险柜里看到了你的录取通知书,还有那双帆布鞋。你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母亲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空洞地望着墙上的画,声音里满是痛苦,“我害怕你也会像我一样,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失望和悔恨。我害怕你走我走过的弯路,害怕你也体会那种梦想破碎的痛。”
她伸手抚摸着墙上的帆布鞋,仿佛在触碰曾经的自己,“你父亲也是因为画画离开了我,他说我变得世俗、功利,说我不再是那个眼里有光的少女。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你,哪怕用错了方式。”
解枕檀安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将画笔递给桑鲸珩。
桑鲸珩接过画笔,蘸了蘸颜料,在墙上又添了几笔:“可你知道吗?那些被你撕碎的画稿,那些藏起来的颜料,它们都是我的光。每次我偷偷画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自由的。画画对我来说,不是弯路,是我生命中最想要追寻的东西。”
母亲的泪水滴落在手背,在荧光颜料的映衬下,宛如一颗颗发光的珍珠。
“对不起,”她哽咽着说,“我以为给你规划好人生,就能让你少走弯路,却忘了那不是你想要的人生。我把自己的恐惧和遗憾,都强加在了你的身上。”
这时,警笛声渐渐远去,雨也小了下来。月光透过天窗洒在三人身上,为这场对峙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桑鲸珩突然将手中的颜料盘递给母亲:“妈妈,我们一起画吧。这次,为我们自己画。”
母亲颤抖着接过颜料盘,指尖触碰到颜料的瞬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在画室挥洒灵感的时光。
记忆中的色彩、热情与梦想,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她蘸了蘸颜料,在墙上轻轻勾勒出一朵凌霄花,笔触虽然有些生疏,却饱含着多年来压抑的情感。
解枕檀笑着拿起另一支画笔,在旁边添上了几片叶子。
仓库里,三个人的画笔在墙上飞舞,荧光颜料与月光交织,绘出一幅前所未有的绚丽画卷。那些曾经的误解、伤痛与禁锢,都在颜料的流淌中渐渐消融。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墙上的画已然完成:满墙的凌霄花在风中绽放,藤蔓缠绕着希望与自由,而画的中央,两个少女并肩而立,一个穿着白裙捧着奖杯,一个背着画板笑容灿烂,她们的脚下,是一条铺满星光的道路,通向远方。
在这幅画的角落,还藏着小小的细节——那双代表母亲青春的帆布鞋,与桑鲸珩想象中未来的帆布鞋,跨越时空,并肩前行。
蝉鸣撕开黏腻的暑气,顺着生锈的铁窗爬进仓库时,桑鲸珩正半跪在满地木屑里,刮刀在画框的裂缝间游走。
木屑簌簌落在她沾着荧光绿颜料的帆布鞋上,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母亲那双旧鞋的模样重叠。
"歇会儿吧。"母亲的声音混着冰酸梅汤碰撞冰块的脆响,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坠落在颜料桶边缘,晕开深浅不一的靛蓝色水痕。自从那晚凌霄花在墙上绽放,这间蒙尘的仓库仿佛被施了魔法,母女俩总在晨光未散时就带着铲子、砂纸钻进来。
此刻桑鲸珩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剔除墙缝里的碎屑,突然触到硬物。剥落的墙皮下,半朵歪扭的向日葵正从时光深处探出头——褪色的铅笔线条微微发灰,花瓣边缘蜷曲得像被火燎过的纸边,花盘中央还留着半个残缺的日期,数字"19"固执地守着当年的棱角。
"这是...我十八岁画的。"母亲的呼吸扫过她发顶,桑鲸珩闻到酸梅汤酸甜的气息里,混着松节油淡淡的苦香。刮刀"当啷"掉在地上,她看见母亲蹲下来的动作有些僵硬,指尖悬在向日葵上方迟迟不敢落下,仿佛触碰的不是铅笔画,而是某个一碰就碎的旧梦。
"明天带你去个地方。"母亲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玻璃杯上的花纹。次日清晨,她们站在美院旧址斑驳的铁门前,爬山虎将"谢绝入内"的告示牌吞噬得只剩半截红字。母亲轻车熟路地绕到侧墙,推开虚掩的铁门,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松节油与青草的气息。
"当年我总从这儿溜进来写生。"母亲蹲下身,拨开疯长的蕨类植物,露出地面上用粉笔画的调色盘图案,边缘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桑鲸珩蹲在她身旁,忽然发现母亲耳后的银发间藏着片嫩绿的叶子,像是从时光褶皱里飘来的旧物。
回到家后,母亲翻出一箱老照片。泛黄的相纸里,扎着马尾辫的少女站在画布前笑得张扬,背后墙上贴着"美院新生作品展一等奖"的奖状。桑鲸珩的目光被一张合影吸引——照片里母亲与父亲并肩站在画室,两人手中的调色板上,朱红与钴蓝的颜料尚未干涸。
"其实你父亲离开前,画了最后一幅画。"母亲从箱底抽出卷轴,展开后是幅未完成的双人像,画中女子的面容被层层颜料覆盖,只露出握着画笔的右手。"他说我眼里的光不该被生活磨灭,可那时的我只觉得是嘲讽。"
母亲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画面上龟裂的油彩。这个发现让桑鲸珩彻夜难眠。她悄悄起身来到仓库,借着月光在墙上添了新的元素:画中并肩的少女身旁,多出一个背对观众的男人轮廓,他手中扬起的画笔正挥洒出金色的星芒。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画布时,母亲站在门口静静凝视,最终拿起画笔在男人脚下勾勒出蜿蜒的藤蔓,将三个身影缠绕成完整的圆。
解枕檀带来惊喜那天,暴雨刚冲刷过街道。他浑身湿透却笑得灿烂,身后跟着几个搬运工,抬进仓库的不仅有画架和画材,还有块老旧的木牌——"鲸鸣画室"四个褪色的字样被雨水泡得发胀,却依稀可见当年精心描绘的藤蔓花纹。
"这是你外婆偷偷帮母亲开的第一间工作室招牌。"解枕檀擦拭着木牌解释,"当年她怕家里反对,就让外婆挂在城郊老房子外。"桑鲸珩注意到母亲抚摸木牌的手在发抖,牌面凹陷处还残留着几处深色痕迹,像是干涸的泪痕。
夜幕降临时,三人在重新布置的画室里支起画架。桑鲸珩画下暴雨后的彩虹,母亲描绘着修复中的老木牌,解枕檀则专注捕捉母女俩侧影重叠的瞬间。
颜料在画布上流淌时,仓库外的凌霄花借着晚风叩击窗户,仿佛在为这场跨越时光的和解鼓掌。
当月光再次漫进房间,墙上的画作又添了新的篇章——凌霄花丛中,年轻的母亲与年幼的桑鲸珩正伸手触碰同一片星光。
这位作者。
文字。在他笔下。
总是。微微。颤动。
仿佛。每个。标点。都在。挣脱。
控制。
他。用。破碎。的。节奏。
写下。完整。的。荒诞。
我要。亲友。[加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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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碎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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