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生想了几天后答应了。
因为战乱的原因,罗家的几亩地原先种的稻谷都被破坏了,颗粒无收。
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给罗兰上学用,恰好邻里有户人家里拉着罗明生找了条出路。
国家大力倡导要建设自己的铁路,发展经济建设,罗明生就跟着他们一起到铁路局工作去了。
干的都是一些体力活,局里不愿意要女人,李丽梅就只能待在家里照顾几个小孩。
好在铁路局工资都是按时发放的,有了钱,罗兰才终于得以去上学了。
在此期间李丽梅又不小心生了一个女娃娃。
罗兰上了几年小学,后面的两个妹妹也要上学了,大家都是女生,不能厚此薄彼,不然五个孩子都会心里膈应,生了间隙。
家里又只有罗明生一个男丁,外头的开销全靠他一个人撑着。
地里的活又都是李丽梅在干。
没有钱的日子实在难熬,几个小孩不说也能看出来他们是想上学的。
李丽梅只能跑去学校求校长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补贴上学的费用。
起先是用她辛辛苦苦在地里干活收来的大米,装了两大袋子,再用麻绳捆上,从山里一步步走到山外的学校。
因为常年在地里干活,弯腰曲背是常有的事,如今她的背已经直不起了,每天弯着个身子,站的稍微久一点都会觉得吃力。
校长原本不收,但耐不住李丽梅的死缠烂打,只能接受。
那会儿能在学校上学的孩子家里多多少少都是有点小钱的,能顾得上开销。学校是没有食堂的,每天中午的饭菜都是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
别的小孩都有米吃,有菜吃,但罗家的小孩没有。米都送给校长交学费了,家里所剩不多,他们只能吃点煮熟的红薯和稀饭。
到了冬天,下雪又结冰。
冬天的棉袄缝缝补补继续穿,长姐穿不了的就给下一个小孩穿。
下雨是没有雨伞的,他们只能用不知道经过多少岁月洗礼的蓑笠。雨再大一些,回到家里,全身还是会湿透。
家里一旦有了小钱,李丽梅就会给他们做新衣新鞋,自己的那双黑色绣花鞋一直没有换过,缝缝补补不知道穿了多少年。
五个小孩要上初中。
初中的学费只会更贵,学校是绝对不会收米了,米已经不值钱了。
30多岁的罗明生也干不了上进的活,在铁路干活的这些年落了不少毛病,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上学。
最后四个女娃娃都放弃了学业,回到家里帮家里干活,挣钱给家里唯一的男孩上学,一直供到他上完高中。
又看着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儿孙满堂。
尤渡简直不能理解这种无私奉献的爱:“她这一辈子都没有为自己活过啊,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吧?”
砚离瞥了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像是在表达你想多了:“不会。”
“嗯?”
吴桐说:“不会好的,外婆的五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了,就都忘了她。每个月给那些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一个个全都远嫁,孙子孙女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除了过年,基本上没人会来看她。”
“我是外婆最小的女儿生下的孩子,在整个大家庭里,同辈当中我是最小的,妈妈跟着爸爸一起去了大城市闯荡,我被留在家里陪着外婆一直到了初中。”
“舅舅娶了舅妈,生了两个儿子,大概是因为我和外婆的感情最深,舅妈生了嫌隙就觉得外婆偏心我。我妈是个很温柔又很怯弱的人,她总觉得一家人不能生了隔阂,别人骂她也不会还口。”
“后来我就被接走了,一有机会我就会跑回来陪外婆看她最喜欢的电视剧,或者听她吐槽外公。但外婆年纪大,身上的毛病很多,动不动就会生病住院,即使这样他们也没人回来陪过她。”
“甚至还开始推卸,都不肯多出一分钱,外公走后,外婆就只剩一个人守在山里那间屋子,上街买菜都是靠着邻里帮忙,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笑,五个孩子没有一个人在身边,陪她到最后的居然是邻里。”
尤渡:“但至少还有你陪着她不是吗?”
吴桐哭着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其实也不怎么样,陪在她身边的什么,每天气她,从来没帮她做过家务活,她省吃俭用,所有的开销全花在我身上,我穿的这双绣花鞋是她亲手绣的,我一直很嫌弃,从来没有穿过。”
“后来寄宿学校,再后来上大学,实习,我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我真的错了,后悔了。”
“我欠她一句对不起。”
尤渡心中五味杂陈:“其实人长大之后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总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常觉亏欠是人之常情,我觉得你外婆应该也不会怪你什么。”
砚离靠在门边,语气懒散,像是完全没有触动,尽管知道这人一直都是冷血动物,但他还是觉得愤慨:“你就没有一点想说的?”
砚离只伸了个懒腰,不是很理解:“别人的故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
砚离拍拍他的肩侧头看向吴桐:“好了,现在你可以好好跟她道个别,切记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吴桐一愣,目光投向远处。
不知何时,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依旧是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
病床上躺着枯瘦的老人,呼吸平缓安静,心跳监视器“嘀”“嘀”发出令人恐惧的声响,没人愿意听到它暂停的声音。
“桐桐?”
病床上躺着的老人忽然用微弱的声音喊着,语气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她。
吴桐先是一愣,再急忙走过去趴在床前回应:“诶,我来看你了。”
李丽梅的脸部已经凹陷,全身上下只剩下皮骨,甚至能看出她头盖骨的轮廓。她张了张嘴,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说出话来。
“你怎么回来了?你妈妈不是说你在外地实习了?听说你那个单位很厉害,你这回来不会有影响么?”
“赶紧回去吧。”
吴桐泣不成声:“外婆,我是回来看你的。”
“我知道,你陪外婆待一晚,明天就回去,这么好的工作可不好找啊。”
“外婆,我今天穿了你给我做的鞋了。”
李丽梅牵起僵硬的嘴角,应该是药水打多了的缘故,很迟缓,全身动一下都痛得厉害,她很快又皱缩着眉。
“之前要你穿你不穿,哼。”
吴桐笑起来:“之前不懂事,外婆可得原谅我。”
李丽梅叹口气,想伸手去摸摸她。
砚离语气冰冷出声制止:“不要碰。”
尤渡眼神奇怪地盯着他:“为什么不让碰?”
砚离“啧”了一声:“白痴。”
尤渡:“……”
李丽梅很快反应过来,她收回手,眼神变了变,像是记起了什么,叹了口气:“桐桐,外婆知道你心思单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以后可得擦亮眼睛了,不要随随便便就被长得好看的人拐走了。”
“外婆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亏欠我了?”
吴桐:“外婆。”
“傻孩子,外婆从来没有怪过你,外婆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外婆?”
吴桐声音抖了一下:“外婆?”
砚离道:“她走了。”
床上的人窝在白色被窝里,闭着眼睛,脸上毫无生气,四肢从软绵变得僵硬,再从四肢开始纸化,枯瘦的皮肤越来越少。
到最后只剩下纸折的人躺在病床上。
李丽梅的往事历历在目,犹如灰色电影,寂静无声。
“都说一个人的死亡不是身死,而是遗忘。现在看来你外婆还未真正的离开,她会永远活在你心里,陪伴着你。”
尤渡直到现在还明白他店里的那些折纸是用来做什么的。
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只是想不明白这样极富感染力和人情味儿的任务为什么会交在砚离这样冷血的人手上。
砚离往前走了几步,伸出一只手,碰了一下床上躺着的纸人。
下一秒,从他触碰的地方开始,一路向上蔓延出火花,片刻之后,灰烬就蔓延到胸前。
尤渡看见火光,乍然回神,拽住他的手急声道:“你做什么?”
砚离没完全收回的手尖处出现一道被火烫伤的痕迹,他只捻了捻,就收回了宽大衣袖,被华服巧妙遮住。
他语气轻飘飘:“招呼已经打完了,还留着干嘛?”
“你连一个全尸都不给人家留吗?”
砚离震惊:“你要不要仔细想想你在说什么?这就是一个纸片人啊,真以为是她原身了?只有烧了才出得去,难不成你想永远留在这?也不是不可以。”
尤渡:“……你好好说我不就明白了。”
他语气有些许委屈,但不多,听在砚离耳里说不出的新奇,莫名其妙生出想在逗逗他的想法。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没真想付出实际行动,毕竟这人要真炸毛了不好哄。
纸燃烧出的火焰越来越广,硝烟弥漫,不知道是从哪里涌过来的风,吹起尤渡额前的碎发。
他想着这风要是吹在砚离身上应该会很好看。
最后整个病房也都被火焰笼罩,在火焰触碰到他们时,周围的一切又随即彻底消失。
真正的景象出现。
他们还在店里,仿若一切都是假象,一场梦,醒来就散了。
只有两双一黑一白的绣花鞋,还残存着余温。
吴桐脱下白色的绣花鞋,擦掉眼角的泪水,深呼吸一口,抬起头笑着看着砚离:“谢谢你,让我见到了外婆最后一面。”
“那这两双绣花鞋我能带回去吗?”
砚离:“人都是要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的,留不得,不过你可以把它带回去,自己烧了,越早越好,”
吴桐深深鞠了一个躬,就走了。
直到背影彻底模糊,砚离才收回视线。又过了片刻,他抬起眸看向盯着自己看了良久又迟迟不说话的尤渡。
皱眉:“怎么?我们都住在一起几天了,你才发现我长得好看?要是实在喜欢你回去多照照镜子也是一样的。”
尤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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