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川先前那句“清丽可人”并非全是打趣,萧奉安打少年时起就是个掷果盈车的人物,常年带着一群将门子弟穿着骑装、背着弓箭四处闯祸,但因着生得俊,见了的人没有不喜欢的,若只犯些不打紧的小错,更是怪也舍不得怪他。
五年前,圣上钦点萧老将军北上平乱,这位萧小将军也跟着定西军去了,五年塞外军旅,早磨去了这小将军精致的壳子,如今看来,倒显得有点老成了。
二人坐在马上,并驾齐驱。
“近日我收到消息,林大人不日也要返程了。”
林妙川干巴巴地回应道:“那倒挺好。”
“为何这样看着我?你又不是不知,我自幼出京,和我娘在怀玉城长大。他的模样……早记不清了。”林妙川瘪瘪嘴,别过头去。
“也罢,林老他……”萧奉安仍想说些什么。
“驾!”
林妙川挑了挑眉,一扬马鞭,身下白马加急了步子,同萧奉安的马拉开了点距离。
萧奉安笑笑,已然习惯了她的脾气,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不再多言。
待回到城中,天色已漆黑如墨。
消息突然,她也没提前为他安排接风宴。二人便寻思着随便寻家酒楼,点两个菜。
旺福酒楼就挺好,大家都相熟,因着都是凝云坊管着的产业,吃饭还不用付银子。掌柜的一年也见不到林妙川两回,见她带了人来,表现得格外殷勤,亲自跑来端茶倒酒,一切都打点好后就领着小二们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林妙川拈起一粒花生米,问道:“萧老将军近来可好?”
“能吃能打,能骑马。但到底是年纪大了。”萧奉安起身,为她斟了一杯酒,长叹了一口气。
“除夕夜里,军中设宴吃酒,他一时高兴,多喝了几碗,吹了一夜北风,第二日起来后便开始犯头疼病,到如今已有几月之久。总也不见好。”他摇摇头,吞下一口烈酒,眸中闪出忧虑之色。
林妙川宽慰道:“我在京中有相熟的医师,今夜我拟封信给她递去,待伯父回京谢恩,让我那朋友好好看看,兴许能治。”她举杯敬他,银杯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空落落的雅间里,两个人的舌头底下都压着心事,说来太长,不说又心苦,只能相视笑笑,闷声喝酒。
镂花窗棂发出“吱呀”一声响。
萧奉安左手把着酒杯不动,右手悄然按上腰间佩剑。林妙川冲他眨眨眼,一把压住他的手。
“坊主。”
来人一身黑色短打,推开窗扇,跨坐在窗沿。
“进来吧,宝云。”林妙川朝她挥挥手。“你来得正好,这位是萧小将军。”
宝云依言跳了进来,站在墙边盯着萧奉安的脸看了片刻,颇迟疑地冲他行了个抱拳礼:“姐夫。”
萧奉安闻言,面色虽还淡然,但持杯的手一抖,洒了半杯酒。
女孩的声音隔着层黑色面罩,显得闷闷的:“这个姐夫,好生眼熟。”
萧奉安好气又好笑:“如此说来,你倒不只一个姐夫?”
宝云露着一双晶亮的杏核眼,懵懵懂懂地看向林妙川。
林妙川也不解释,若无其事地向萧奉安介绍来人:“萧将军,这是凝儿的妹妹,唤作宝云,三四年前被寻回来的。”她顿了顿,看向宝云,“人送出城了吗?”
“我同城门守卫打好了招呼,申时便送出去了。”
“那便好。”林妙川点点头。
“坊主,还有一事。”宝云瞥了萧奉安一眼。
萧奉安见状,立马起身:“我去外头醒醒酒。”
待到他出了门,宝云解下面罩,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她幼时在外流离,一度瘦脱了相,被杨幼凝和林妙川寻回时矮小瘦削,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却像只吃不饱饭的小猴。被悉心照料了四年,方才被养得圆润了些,个子却不怎么长,到现在还像个孩子。好在她聪明伶俐,又肯下苦功夫,年纪轻轻就成了副坊主,可担大任。
“我送了花家姐弟后,想顺道去丰隆赌坊收趟租子,一去才知,赌坊里又出了乱子。”
林妙川挑了挑眉。
“赌坊里几个新雇来的壮丁下手没轻重,打死了个上了年纪的外族人。听庄家说,他靠着不正经的法子赢了很多钱,被识破了要跑,结果挨了一顿打,丢了性命。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少年人,趁乱跑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这是从那个老人包袱里翻出来的。”
林妙川接过,抖开,画中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外族人长相,看衣饰气派,像是个王侯公子。
林妙川定睛看了好一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宝云凑上前去:“坊主?”
“这世上竟也有这样巧的事。”林妙川将画像递给宝云,指着画中人的鼻尖:“你瞧他鼻尖这点痣,面不面熟?”
宝云愣了愣神。
“还有这眉眼……”林妙川循循善诱。
宝云恍然:“花公子。这画得像幼时的花公子。”
“他才出城去……真是赶了巧了。”林妙川哑然失笑。“你去找个画师把这画像摹下来,待他们姐弟在那头安顿好了,再差人给他们寄一份去。”
“是。”宝云得令,蒙上面罩,跳窗离去。
林妙川摇摇头,喃喃自语:“这孩子,好好的门不走,偏爱爬窗。”
有人在雅间外轻轻叩了叩门。“林妙川?”
“进来吧,宝云走了。”
“林坊主日理万机,在下想同坊主吃顿安稳饭,倒也不能如愿了。”萧奉安打趣道。
林妙川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他闷哼一声,这才作罢。
二人又喝了几杯酒,走出酒楼时,已到夤夜。
“我在春风巷里有处宅子,半月前差人打扫了一回,你今夜就去那凑合一晚。”林妙川还清醒着,费劲巴拉地将手从萧奉安臂弯里抽出来,敲了敲他的额头,“萧奉安?”
他显然是醉了,抱着她的手不放。
笑得一副傻样。
“没人住的地方为什么让我住……你,惯会打发我。”萧奉安走路有些踉跄,林妙川无法,只能让他继续扶着自己的手臂。
“好好的一间大宅子你不住,怎么,你还要住到我家里去不成?”四下无人,只有几处店铺的招幌底下还亮着灯,两人举止虽亲密,却也不必担心被人看见。
喝酒实在是坏事。她方才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萧奉安听了却激动起来:“好,我住到你家里去。我去给你娘磕头。”他拽着林妙川的袖子,将她往街的另一头拉,“走!”
习武之人力气大得出奇,拖也拖不动,林妙川无奈笑笑,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好,好,你不认得路,我带你去,好不好?”
萧奉安安静下来,乖巧地牵了她的手,跟在她后头。
林妙川纵横风月场多年,此刻牵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狗。
萧奉安是狗吗?还要人哄着牵着才走……太不矜持了。
她连拖带拽地揪着萧策安往她宅子那头领,春风巷中空无一人。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不知谁家的窗扇被吹得一开一合,呜呜作响 。林妙川并未在意,继续带着萧奉安往巷子深处走。
走出好长一段路去,那“呜呜”声却越来越响,像是从更深处传来,风声也越来越大,像是要下雨了。
一道惊雷响起,惨白的闪电劈开夜色。这时,林妙川看见,被封死的巷尾中,有个蜷曲着的身影,脊背起伏,发出诡异的抽噎声。
她被此景一惊,当机立断将萧奉安推向一旁,手腕翻动,抽出他腰间长剑,屏息朝那个怪物似的身影走去。
怪人很快察觉到她的靠近,一面嘟囔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一面向她扑来,大有同归于尽之架势。她并不惊慌,双脚站定,以剑脊抽向怪人脖颈。这一击她使出了八成力道,怪人并无招架之力,断了线的风筝般撞上一侧的砖墙,倒地不起。
林妙川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往他脸上一照,目色凛然。
又是外族人。
她扶起萧奉安,将他搀进自家宅院里,叫醒护院的小厮去处理门口那个怪人。
宅子里负责伺候人的老婆子歇下了,林妙川将萧奉安扔上床,自己打了盆水来给他擦洗。
沾了凉水的帕子覆上萧奉安的脸。他似乎被冷水激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林妙川心不在焉地替他擦了擦,白帕子两三下就变成了黑帕子。
今日听城中人闲谈,安定军今日才到石头岭,他却快马加鞭,先一步来见她,想必是日夜兼程。林妙川手上动作停了停,心中浮起暖意。
她正要收回手,萧奉安眼皮动了动,一把抓住她手腕,发出有些含糊不清的梦呓:“别退……千万……守住……”
“傻子,番人退兵了。睡吧。” 她捏捏他的脸,轻轻抽出手,替他熄了灯,掩上门。
“坊主,那人被我五花大绑扔进柴房里去了,如今已经醒了。”小厮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劝道:“夜深露重,坊主早点歇下吧。”
“你去歇下吧,让我来审他一审。”林妙川神色凝重,快步朝柴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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