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反驳我们已经成亲了,父亲却看着我,意味不明的说道:“身在曹营心在汉,若你现在能心甘情愿与殿下圆房,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的话堵在我的嗓子口,是啊,若不是记挂对另一个女人的承诺,他怎会违背诺言,拱手将白鹿让给若风。
父亲最后叹了一口气说:“你为何会输给若将军,为父也知道,但是我们身在局中,亦有身不由己。你与魏湘,罢了,就算有缘无分吧。”
我扭过头,问道:“既然父亲知道,当初为何要极力促成我与殿下的亲事?”
父亲却说道:“这事倒不是父亲一个人极力促成的。当时殿下对你的态度,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爱慕之情啊,婚事自始至终殿下都没有拒绝之意。”
我反问道:“父亲的意思难道是殿下自始至终都对我有爱慕之情,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从未表达?”
父亲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岔开了话题:“这都不重要了,你已经与殿下成亲,成为了大梁朝的驸马,这已经是事实。”
我喃喃道:“是啊,世上又有什么事情不在父亲的掌握中呢!”
这场谈话说到最后我与父亲都沉默下来,这桩婚事是我与父亲之间永远都不可能抹平的裂缝,我甚至怀疑自小对父亲的敬仰是不是海市辰楼一般。
庆功宴安排在最后的一晚,永定公主像之前的宫宴坐在最正中间,左边是太后,我坐在永定公主的右边。
宴会的场面一度热闹非凡,大臣们相互吹捧,大梁朝人才辈出,若风将军武艺高超,骠骑将军手下猛将如云,大梁朝受神灵庇佑......
“殿下,”我走到永定公主的身旁说:“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一见到我,两只眼睛里差点喷出火来,直接拒绝道:“不要。”
这是第一次被拒绝的干脆利落,我顿了顿,又道:“殿下想不想出营?”
永定公主疑惑的问道:“啊?你说什么?!”
我垂着眼眸道:“外面都是我的人,我可以带殿下出去,算是......算是我这次失手的赔礼。”
听到我的话,永定公主再次确认:“你说真的?”
在我再次开口之前,永定立马继续道:“那还等什么,走啊!”
我将永定公主带到我事前准备好的马车前,像上次出宫那般,对她说:“殿下先到马车换上衣服,里面有一身小厮的衣服,然后我们出发。”
片刻之后,永定公主从里面挑开车帘,兴高采烈的说:“衣服换好了,我们快点出发吧。”
我对侍从点点头,然后我跳上马车,侍从缓缓的驾驶马车离开营地。
我说道:“这里是行宫附近,我们不能远走,若是被人发现,也好更快赶回去。此处没有宫城繁华,但是村落倒不少。”
永定公主倒是无所谓的说:“村子怎么了,我以前也生活在村子了,这个时候林子里还有萤火虫呢,走,我带你去捉。”
我有些好奇问道:“进宫前殿下生活的开心吗?”
永定公主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时我和我娘很穷,我娘总说是因为我她才回不了皇宫,宫外也没有人愿意要她,所以我娘也不愿管我,我没有爹,被村里其他孩子欺负了也没有人帮我,我也不能同他们一起去学堂......”
永定公主拖着下巴,继续说道:“可被你爹他们找到了,到了皇宫,我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上书房的太傅也只有我们两个学生......可我还是觉得还是以前的生活更开心,太傅天天罚我,朝臣也整天在我面前争吵......”
“你知道民间的《不足歌》吗?”
我摇摇头。
永定公主立刻端正的坐起来,摇头晃脑的背道: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思娇娥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良田置的多广阔,出门又嫌少马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
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
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山河夺帝基;.
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
一旦求得长生药,再跟上帝论高低;
不足不足不知足,人生人生奈若何?
若要世人心满足,除非南柯一梦兮。”
我目光深邃的看着眼前的永定公主,哪怕在陪读时,我都不曾同她说几句话,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当这公主,所有人也包括自己在内,都以为一朝翻身坐享天下富贵,可是在她的心里其实也不过尔尔。
这次出宫,出宫时有多兴奋,回宫时有多落寞。
我们沿途路过村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田园十之七八已经荒凉,我们将马车停在了河边,我们默默的在河边坐了一会,永定公主垂丧着脑袋,隐隐传来她低低的抽泣声。
片刻以后,永定公主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永定公主问我:“我那从未见面的父亲是位好皇帝吗?”
我没有回答,记忆里的大梁朝最后一位皇帝陈昭帝并不是一位明君,横征暴敛,天灾**,大兴土木,重用奸臣,被奸人高安一刀捅死在承德殿一点都不冤。
永定公主却替我回答:“我们还真是对父女啊,他不是,我也不是。”
最后我听见永定公主悲伤的自嘲道:“我无能,懦弱,却偏偏是最后唯一的公主,真是天亡大梁。”
回到营帐后,我先下马车,留永定公主在马车上换衣服。
过了一会,永定公主换上了宫装,我扶她下马车,打算陪她回主帐。
陪她走了两步,永定公主侧脸对我说:“谢谢你今天带我出去,也谢谢你让我看到外面真实的一切,你不用送我回去了,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吧。”
我返回时,却看到驾车的侍从并未将马车卸下来,而是将马车再次驾出了营地。
我偷偷的跟了出去,发现驾车的侍从鬼鬼祟祟的将马车驾到人迹罕至的树林,将马车从马上卸下来,放火烧了这辆马车,然后骑马而去。
我看着熊熊燃烧的马车,心头疑虑丛生:那明明是一辆空马车啊?!有什么值得大费周章的毁掉?!
没过多长时间,福宁宫就出了大事,永定公主被查出了天花。
得知这一消息的瞬间,那辆熊熊燃烧的马车立刻浮现在眼前,难道那辆马车里面有东西沾了天花?
那身衣服!
那身穿在永定公主身上,我一路上自始至终都没有碰到的那身小厮的衣服!
我不顾一切的闯进了父亲的书房,他似乎知道我要来,见到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率先开口问道:“这件事是不是您做的?”
父亲这次很坦率的承认了:“是。”
我不可思议的问道:“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永定公主是您派人寻找回来的,您对永定公主一向恭敬,您为什么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面对我一系列的质问,父亲没有回答,而是说:“如果永定公主不在了,你与她这桩婚事自然作罢,以后你的婚事我也不再干预。”
我震惊的看着父亲:“那是大梁朝最后的皇室血脉,现在所有的大梁朝旧臣还能如此忠心,都是靠着对大梁朝皇室最后的那点赤忱,若是永定公主不在了,父亲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父亲却叹息的说道:“大梁朝早就不在了啊,我为什么为了那根本不存在大梁朝牺牲你,牺牲魏湘,你们才是我的亲人啊,才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看着父亲有些落败的身姿,我忽然发现父亲已经如此沧桑,这些年来奔波劳碌这奄奄一息的大梁朝,而我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埋怨他给自己安排的这桩婚事,甚至因为这桩婚事差点父子断绝关系。
这一刻,我决定放下以前与父亲的恩怨。
我对父亲说:“您打算怎么安置殿下?”
父亲回答:“我们商议了,一致认为将殿下送到行宫治疗。”
我对父亲说:“我随殿下一起去吧,殿下在行宫也需要有人照顾。”
父亲愕然的看着我:“那可是天花,是可能死人的。”
我说道:“这件事是由我而起的,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去照顾殿下,父亲不要再劝我了,我主意已定。”
父亲看我一脸决然,也没有再坚持。
次日,我陪着永定公主从福宁宫出发,前往行宫。
一路上,永定公主都没有清醒,直到行宫后她才有短暂的清醒。
永定公主虚弱的问道:“你为什么留下来?”
我轻声告诉永定公主:“臣留下来照顾殿下。”
永定公主听到我的话,赶紧往外推我:“我不用你照顾,你赶紧走,你没得过天花,你难道不知道天花能死人的吗?!”
我握住永定公主滚烫的双手:“殿下怎么知道我没有得过天花?”
永定公主双手挣扎出来:“得过天花的人,脸上都是有麻子的,你看看你的脸,多俊俏的一张脸啊,连个麻子都没有,怎么可能得过天花!”
《不足歌》一种说法是作者为清代的钱德苍,另一种说法是作者为明代的朱载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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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同归殊途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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