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慕苏府中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沈凉笙独自一人蹲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双臂抱膝，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而平哥儿这时拿来了披风，站在她身后小声说道：“沈小姐，外面冷，还是进去等吧！”他说着将披风搭在了她身上。
“你说，慕苏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来呢？”她这语气，十分落寞。
平哥儿不知如何讲，顿了半天才说道：“许是有事儿，或者哪家百姓有事儿，这都说不准，总之，铁定会没事儿的，公子身手那么好，那厮一定不是他对手的，所以小姐你还是回屋子里面等吧！”
可沈凉笙却摇摇头，“不，我要在这里等，我等他回来，等他回来……”
见状，平哥儿知道劝也是没用，便也就不敢再开口，只得陪着她一起等着。
而在离慕苏府不远处的一处宅子里面，传出了细细碎碎的对话声，那听着，像是两个男子。
他摸着他胸膛上的那道伤疤，心疼地问他：“还疼吗？”
慕苏抓住他的手，微微笑着，“不疼！可这里……”
他将他的手移到心的地方，“这里，曾经很疼，而现在，它很好！”
“为什么？”
他伏在他的颈间，柔声细语道：“因为，你从我心里逃走那一刻，它死了，而现在你来了，它也就复活了，所以才会不疼了。城尹，答应我，别再离开我好吗？到百里苏城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他双手撑在床榻之上，支起自己的身子，眼神中充满了热切的希望。
而城尹，别过头去，小声说了句：“这样我就留下来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哈？”
“哈什么哈？聋了？”
“没，所以你这话是何解？”慕苏不解地问他。
“你先从我身上起开，我给你看个东西！”说着，用力爬起来，将慕苏强行推开。
慕苏抓了抓头发，故作冷静地看着他在袍子里面翻来翻去，终于翻出了一块金黄色的丝绸出来。他一把扔给他，“你看吧！”
慕苏拿起来，摊开一看，才发现是圣旨。
他仔细看罢，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所以你还会希望我留下来吗？”城尹认真起来，看着慕苏此刻也变得严肃起来的脸这样问。
“百里苏城不属于朝廷！”
“可我属于朝廷！慕苏，我们，真的不能达成一致吗？”
“没得说，如果你选择朝廷，那我们，便是陌路人！”
他语气，不再温和，变得疏远而冷漠。
“对不起！可是……”城尹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但终究没有说出那个秘密。
他只能用力地握拳，努力将自己的失落掩盖起来，然后看着慕苏披着长袍决然而去。
城尹知道，他依旧是那个视百里苏城为生命的慕苏，依旧是那个为了百里苏城可以放弃自己的慕苏。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皇上会让他来收复百里苏城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皇上不派一兵一卒，只命自己一人前来。因为强取，根本不行，所以皇上才会让他……带上屠苏……
城尹依旧记得，那一年他和慕苏的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的慕苏，和现在一样，把百里苏城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也依旧记得，与慕苏的第二次见面，是在百里苏城城外的战场之上。那个时候，他竟只身一人，只凭一把长剑，便可杀出一条血路来。
城尹至今都无法相信，那样一个有着温润面容的男子会在那个战场上用可以匹敌天子的霸气说出“进百里苏城，只能从我的尸体上经过，告诉你们的皇帝，百里苏城不属于朝廷！”
可天子，要的是这天下，包括百里苏城。而他那时，不过只是为人臣子，忠君之事。他没有办法，更何况，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他也不能反抗，因为他，背负着太多人的生死。所以那时候，他一剑刺入了他的胸膛，带着迟疑与后悔，带着心痛和绝望，带来鲜血和伤害，把他们之间的纽带，尽数舍弃。
他伏在他肩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却说：“你知道的，我不会杀你，可百里苏城，我不会给你。”说完，便没了知觉。城尹觉得天地瞬间黑了，没有任何思绪，脑子一片空白。
“啊！”他把心中积攒着的悲愤大声吼叫出来，抱着慕苏跪在了尸横遍野的城墙之外，泪流满面。但是，慕苏却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抱紧他的腰，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还没死……”
慕苏依旧记得，那个时候，他不顾一切带着他寻遍天下名医，辗转万里江河，踏遍天下名山，最后终于将他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可这些，终究成为了回忆，成了他永远回不去的回忆。
他曾说过要带他一起回百里苏城，可是他说，他属于朝廷。那么，只能怪情深缘浅，愿还能再相见。可再相见，却仍旧逃不开分隔两边，他期待的，终究变成决绝的放开。
清晨，慕苏终于回了府。他的脸上布满风霜一样冰冷的朦胧雾气，把他的脸衬托得愈加迷离。他并不开心，真的，很不开心。可放眼便看见倒在台阶上睡着了的沈凉笙和平哥儿，心里面更加不是滋味。
他走过去，叫醒了平哥儿。平哥儿睁眼看见是自己主子，刚要说话却被慕苏一个噤声的手势阻止。慕苏走到沈凉笙身边，将她轻轻抱起，示意平哥儿去开门，然后抱着沈凉笙进了府。
他把她抱进自己的屋子，轻轻放在了床上，并盖好被子便出去了。平哥儿站在门外，看着慕苏出来便急忙问他：“公子昨夜去哪儿了，沈小姐可担心你了，你没事儿吧，那个人没伤着你吧，你把他怎么样处理了……”他一说说了一大串，搞得慕苏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于是他索性摇摇头，只说道：“没事儿。”
平哥儿是个老实人，他这样一说，他也就真当他没事儿看待了。可这方还没闲下来坐着喝口茶，便听着有人敲门。平哥儿忙去应门，却未曾想到，来的竟是……城尹！但现下，他见着他并无半分高兴。
甚至，城尹还没踏进大堂，他便厉声说道：“来者非客，平哥儿送人！”
平哥儿这里尴尬不已，做出请的动作，却被城尹视而不见。他径直朝着慕苏走去，摊手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并不是来……”他声音小下去，“来做那件事情的！”
听着这话，慕苏的眼睛忽然一亮，诧异地看着他的脸，狐疑不已。“平哥儿，上茶！”
“是，公子。”
平哥儿去拿茶的间隙，慕苏仍旧不相信城尹，而城尹，拿出那一纸圣旨，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还记得我们第一见面吗？”城尹突然这样问他，而他笑着说道：“一眼便万年，愿与君再见。”
可他们都记得，在再见的那天，是一场不能避免的杀戮，将百里苏城的城墙之外染成猩红的色彩。即使现在，闭上眼，仍旧能够想起那天血流成河的场面。
可他们也都还记得，游遍天下时的快活日子，那般逍遥，那般自在。若不是都身不由己，他们又何尝不想就那样一般一辈子下去。
他请他入百里苏城，他便跟来便是。谁都想要这样，可谁都没有做到这样，甚至距离隔得愈加远，思念变得愈加浓烈。而现在城尹，可是做好彻底的觉悟？又是否真的放得下他一心效忠的朝廷。
可他已经把圣旨撕了，这，便是最好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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