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刑部大牢,暗黑色的浓稠血液流淌着,硕鼠拖长着尾巴,吱吱地从人的脚旁跑过。
“李清琛你欺上罔下,偏激奸邪,会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惨白的刀刃变成红色后,咒骂声渐渐变得微弱。
“聒噪。”
李清琛处理完人之后,手中玩转着牢房的钥匙,一步步走出了阴暗之地。
但凡她所经过之地,咒骂侮辱之声不绝于耳。不得好死只是其中最轻微的一句。
“大人,明明新政实施是利国利民之事,这群腌臜之物反污您是奸臣,这口气怎么能忍!”
侍从跟在左右被她止住了声音。
她心思飘远,想着这些年听过的攻讦谩骂不计其数,也慢慢看透这世道了。
不过就是看她从底层爬上来,觉得她寒门出身,一代奸臣。
她假装不关心,“谁在乎”
只要河清海晏,天下繁荣太平,这一路颠沛磋磨,就可以忍受。
极为繁闹的玄武大街,人头攒动,车马往来频繁,以新制钱币达成交易的不计其数。
李清琛却感觉有种刺人的气息。自她的马车行过,得人处处避让,却并不是因为尊敬。无数躲起来的目光打量指点着她。
动静细微,聒噪如蚂蚁。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为喘口气下马而行,踩到了自己亲爹凯旋归京的布告。
本该在功勋金榜上好好贴着的告示,不知何时被扯下,千人踩万人踏地皱到认不出原样。
原因为何,可能只是错在布告上的人有个奸臣“儿子”。
“哪里来的刁民敢毁坏官府公文!”
属下忿忿不平要拔刀拿人。李清琛气场沉骇。
权柄大了之后看人命当真是轻飘,她完全可以揪住人杀一儆百,五指攥紧,最后还是松开,“算了,到时候又说我奸佞。”
她也照样踩着亲爹的脸踏过去。众人指点的目光跟着她一举一动,人群中弥漫着报复成功的快感。
路的尽头有一没逃走愣在原地的稚童,懵懂的双眼直直盯着她走来。
手中琥珀色的糖丸晶莹剔透。
待她走近蹲下,稚童立刻面色一皱,大哭起来,糖丸落地碎成两半。
家中大人面色惨白地从一旁挤出来,像避瘟神似的把孩子抱走。
单膝蹲下的她,一动未动,凄厉的孩童哭声让她显得更为狠厉阴鸷。
侍从担忧地上前扶她,“大人…”
四周无数目光中,苍白如葱削般的指尖碰了下糖球,捡起放入口中咬碎。
“无碍…陛下相信我就好。”
似喃喃自语的希冀。
当今的圣人登基二十载,治下严明有方,又公正自持,很少会特殊对待谁。
虽然对她态度冷淡,但真是这世间唯一相信她的人了。
宽大的绯色官服下,腰带束腰,白布束胸,急催她入宫的信藏得温热。
想到自己亲爹入宫会进什么关于她女子之身的谗言,毁坏她唯一拥有的信任,动作间已然快了起来。
纵马飞驰,把流言蜚语甩在脑后。
养心殿檀香烧落,垂下几缕香灰。
御案上堆叠着成堆的弹劾奏本,想也不用想关于谁的。
“右相李清琛入殿——”
宦官细长的嗓音还未彻底落完,李清琛就急地先迈了半脚。
入目的便是黄金台上端正坐着的男子,玄色鎏金龙袍衬得他威严又冷淡。看着奏本,正听阶下之人谏言。
这就是天底下最强盛的王朝权力至巅的人物,祁朝的皇帝,陆晏。
“陛下,李相贱籍出身,如今手握大权,这些年所为如此偏激邪佞,将来会对朝庭如何?或早已有了反心!”
阶下武官铁骨铮铮,忠心不二地谏言。一字不落地全落进了耳朵。
其用词丝毫不客气,看不出任何包庇自己“儿子”的影子。
多年未见,比叙旧先来的是攻讦。
武官当年冷漠无情抛弃只诞下女娃的发妻,戎马边关从未回头。
她而今女扮男装,已然走到世俗所能认为的最高位置,以为他会追悔莫及,后悔看轻她。没想到到头来是这般局面。
李清琛光看着他的背影都要气得发抖。
皇帝陆晏因她逾礼入殿,视线放在她身上。看了两眼,没说什么。转而仔细听着武官的进言。
本该跪下见礼的膝盖绷着,亲父在前,李清琛做不到下跪这种事。
李清琛弯腰,除却跪礼外礼数周全,“陛下圣安,臣复命来迟。”
武官听到熟悉的声音,侧身看向她,眼神里全是责备。
五指攥紧,心里翻涌着巨浪,她面上却平静,这些年雷厉风行的手段让她看起来有几分邪肆,
“忠武侯这般看着本相做甚,你在边疆守成不思进取一事真当朝廷不知?陛下这次急召你就是为了弥补你的罪过,御驾亲征”
武官远在边关多年,显然不知情况。眼里涌上激动讶异之色。
“跪下。”
黄金台上传来冷淡的一声,并没有被她糊弄过去。
李清琛收起官威,脸色苍白地撩袍下跪,官袍右肩一单脚独立的写意金鹤几笔沿至腰间。
臣见君必须行跪礼,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陛下,李念说的可确有此事?”
李清琛这一跪直到武官退下,才被准予起身。陆晏此举,明显是在罚她。他却对武官多有礼遇,耐心中多几分敬意。
一赏一罚,态度鲜明。
御下谏言之人都以为陆晏已然动摇,正在思量如何在御驾亲征前铲除威胁,忍不住勾唇退下。
“陛下,臣对您之心日月可鉴,从无半分反叛之意,而且都说臣狠厉,臣一直学着忍耐…”
忍到三岁小儿都能骑到她头上。
衣襟上的血味儿被檀香逼出来,让一切都百口莫辩。
这是刑部大牢里死刑犯的血。
陆晏皱着眉。
李清琛知道他有些微洁癖,心情压抑着告退。
一声轻微的叹息后,冷淡的声音软化了几分,“过来”。
他们陛下不是个好为人师的人,只是对她会多几分教导开解。在流言蜚语中护着她的心性,让她不堕落至黑暗。
每次她利落处理完政敌,手沾鲜血,又伤痕累累,他都将她唤至近前一点点开解,“做得很好,但是不能。”
她也会利落说好。
现在还愿意让她近前,就是仍旧信任她。
在汉白玉阶下看得他不是很清楚,近前来越发感觉到他的俊逸无俦,光凭脸就能引无数人折腰。
身上的冷淡也清晰非常,带着疏离。
只这一刻的信任,李清琛就觉得自己忍受的一切屈辱都是值得的。
她自然地拿过徽墨,就着点雪水熟练研磨起来。不知为何,陆晏唤她到自己身边越发频繁。
公务交代好了,也能一个急诏唤她来。
“刚刚忠武侯唤你李念?怎么没听你讲过”
她点点头,“臣另有小字,念之。儿时长相女气,还有个小名唤念念。”
那个武官还能记住她的小名,也真是难为他了。
“念之…”,这两个字咬得低沉,莫明缱绻。
倒确实很符合她的气质,陆晏百无聊赖地想。
“你那未过门的妻子知道你有这么黏人的称呼吗?”
这句问话穿插在公务里有些突兀,于君臣之间未免太过越界了。
李清琛毫无察觉,对待君主的问话都认真回答,“她不知道…而且臣与她的婚约两年前就毁了,不算未过门的妻子。”
这么多年夙夜在公,她也没心思耽误别人幸福。只是在适合嫁娶的年纪,被催得没办法了。
前几年定下来婚约,耳边总算安静了点。可正巧赶上陆晏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交换庚帖那几天,他的脸色差到可怕,看她哪里都不顺眼。
后来不知怎么,她的名声突然差起来,说她眠花宿柳,风流成性。婚约就解了。
陆晏却真正记得了女方,现在听她回答还冷淡地嗯。
李清琛缀缀不安,不知道他态度。
“你对朕的心日月可鉴?”
他上下两眼,打量着她。
她立刻举起手发誓,自己对祁朝绝对忠心不二。
“把这句话去掉再说一遍”
李清琛以为这是试探,兜转着转了话题。这样肯定就没问题了,无论何时都不能改变她的进取之心。
陆晏的桃花眼微敛,脸色没有预想中好。
指甲嵌入皮肉,止住心痛,李清琛劝自己不要多想,陛下是信任她的。可耳边那些细微的噪音好像又追了上来。
“陛下,两国征战势必会死伤无数,而您亲征西北,国内会大乱的”
她的语音带上可怜的意味,活像一只即将被主人丢弃的猫。
“…臣舍不得您离开”
“连个誓都不愿意发,扯上别的有什么意思。”
陆晏对她特殊是众所周知的事,无论是厌恶还是优待都是独一份。
他的无上地位与权柄,会让人忘记,他是一位普通的正常男子。
会心疑,会对名义上的岳父恭敬,会再在远征前被那份不确定折磨到发疯。
她愚讷到显得他无理苛求。
“陛下…”
她欲再辩,他却已经不想听了。
忠武侯回京后大义灭亲,陛下对首辅的态度也颇为冷淡,京城里沉闷的气氛直到号角吹起。
城门外没有预想的人,陆晏点兵时冷嘲了声。
“陛下,李首辅有事耽搁了,她让您直接启程不必等她”
哼。能是什么事,莫不过是屠戮政敌去了。
浑厚的号角声鸣起,城外飘扬起漫天的沙尘。
此一去,三年五载不得归,陆晏蓬勃的野心按捺不住,翻身上了马,利落抓着疆绳掉转马头,扬起遥长的嘶鸣。
烈阳直射甲胄与红缨,年轻气盛的帝王声音稳沉,穿透力极强,唤起人强烈的臣服感。
“把传国玉玺交给右相,由她代掌行监国一职。”
军旗飘扬,号角声带着数十万的心跳同频共振,迈上无胜不归的征途。
“臣等愿誓死追随陛下!”
一片人声中,冥冥间似有所感,回身时一眼便看到了她。
心情激荡着久不能复,本以为和她之间冷着也没什么,可是她一来所有的克制便不作数。
她凭什么不来送他,就算是感情中怂要逃,她还是首辅呢。
与她的之间隔着漫天黄沙,野心蓬勃的君王只远看一眼,就要离去。
但猛然间,看到一人自然熟练地牵过她的手。对着她说了句什么。
应该是手为什么那么凉的关心话。她也没躲,漂亮的眼睛有一瞬只看向那人。
“不用担心我,怀慎。”
身边此起彼伏的“陛下”拉回了李清琛的注意,再抬眼,本已冷漠出征的君主已然如天神般出现在她身边。
身上的冷气像是要把人冻死后鞭尸。
他冷漠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眼前两人自然交握的手。轻“啧”了声,
“‘怀慎’,叫那么亲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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