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寅一日坐立难安,和他一同审阅公事的枢密副使知他夫人临蓐在即,见左右没有大事,便让他早些回家。
萧寅求之不得,他夫人自昨晚就因腹痛而辗转难眠,他已把城里最有名的稳婆请到家里,并嘱咐家里人,一旦夫人产子,立即到王家庄把王药请去,为母子平安做足准备功夫。
萧寅谢过了副使,披上大衣冲出官署,刚走不远,听见身后马蹄嗒嗒,是有人快马赶路,他回头看,见一官吏把马停在枢密院门外,并急匆匆下马进门,看情形是有急事通报。
此时上报枢密院的急事不外乎是边防未息的军情,萧寅没有丝毫迟疑,拉住缰绳调转马头回返,副使正接见官吏,萧寅走近便认出那官吏是自己麾下,如他所料,这官吏隶属北面房,其中一项职务是接收来自北边防的军报。
萧寅把送来的急件拆开,来函者是泾原路一名监军,是个宦官,叫龚成,龚成于信中表示收到西夏使臣传达和平意愿的信件,来函中附上了该信,萧寅看过,判断信件不是伪造,泾原路是张慈上奏需要调用的其中一路厢军,按平常的行军速度,目前应该还没到环州,也许是在途中收到的信。
萧寅让副使把信收好,称明日会带上面圣,而后才回家,抵家时,见到王家庄的马车,门房喜形于色,告诉他孩子已出生,萧寅直奔夫人房间,下人喊他说孩子在奶娘房间,他随便应了声,还是往夫人房间跑,正好就见王药从房中出来。
王药见他急急跑来,有些疑惑:“见过孩子了?孩子很好,你慌什么?”
萧寅喘着气,面带忧色,“看家里人的脸色就知道孩子没事,那我当然得先关心夫人。”
萧寅这想法可真难得,王药不禁感叹李霜桐嫁得好,他让开身子让萧寅进门,语气一改平时和萧寅说话的淡漠,温和地道:“母子平安,快进去吧。”
“多谢!”萧寅向王药鞠躬,但没有马上进房,而是凑近王药身侧,压低声量说:“别急着走。”
王药会意,他原本打算看诊后就回府,然萧寅特地留他表示有正事要和他私谈,他便把陪他一道来的顾武和顾琉叫进屋,等候期间,他请人布置文房四宝,提笔挥毫。
萧寅没让王药等太久,王药为此不得不承认萧寅确有大将风范,逢弄璋之喜仍不忽视别的要事。
“郁书……”萧寅看着王药写得苍劲有力,意义却是秀气斯文的两字,点着头由衷赞叹,“好名,萧郁书,好名!我喜欢!”萧寅向王药一而再拱手作礼。
“喜欢便好。”王药谦逊,“我还怕你不满意。”
“郁,同音于驾驭、抵御,哪能不喜欢?”萧寅给王药敬茶,王药抿唇浅笑,他知萧寅以武官的出身担任文官之职,在朝中受许多文臣白眼,实不容易,于是便给萧寅长子想了这名,表面含义是知书达理、学富五车,萧寅相当聪敏,自个儿揣摩出‘驭使读书人’的意思。
萧寅喝口茶润喉,见顾家两兄弟端端正正跪坐在王药身后,便向他们招手:“武儿琉儿,不用这么多礼,过来吃茶。”
两兄弟没有答应,一声不吭地低垂下头,萧寅不解,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王药。
王药哼鼻,搁下茶盏,“我给尊夫人看诊的时候,他俩擅自闯进你的练武场,当自己家一样,不识体统。”王药转过身看两兄弟,“给人赔礼。”
顾武顾琉旋即跪直身向着萧寅,齐声给萧寅认错。
“唉!不是他们的错!”萧寅摆摆手,犹豫了会儿才说:“是这样,前阵子我见他们在军营外的林子练骑射,那有些危险,会误伤猎户,便让他们到我这儿来练。”
王药瞪大眼,萧寅连忙接着解释:“从小门进来,没给外人见到。”
王药依旧不悦:“他们没和我提过。”说着,王药厉声对两兄弟呵斥,“庄里盖了练武场,为什么偷偷摸摸到外面练武?还骗我说是去帮忙你们二哥和四哥。”
顾武顾琉支吾答不上,这身高体壮的两少年,被骂得头不敢抬,双手不安地搅着手指,着实可见看似文弱的王药私下威严不比顾依逊色。
“王药,你别气。”萧寅赔笑:“武儿琉儿这年纪,精力特别旺盛,一日练功三四个时辰亦不觉累,他俩不想练功的动静吵了家里人,才会往外跑。”
王药面色更沉,“他们对我撒谎,还隐瞒行踪,无论理由为何,我决不会姑息,否则有一便有再,这次他们在军营外练武,被你瞧见是幸好,要是遭人误会他们企图偷闯军营,因而发生冲突,那如何是好?”
萧寅无奈苦笑,他当初听属下说看见两兄弟在军营附近出没,就是担心引发这茬,才把两兄弟带回家。
“我已提醒他们,他们答应不会再任意靠近军营,你放心吧,这俩孩子很懂事。”萧寅嘴上这么说,其实暗自惋惜,武琉两兄弟想从军,偏偏家里两个哥哥不支持,两兄弟个性乖巧,努力扮演哥哥们希望的样子,委屈都藏心底,憋得慌就借练武来发泄。
王药抿茶不语,顾武顾琉亦不配合萧寅,萧寅想想还是别自讨没趣,他欲收两兄弟作徒弟的想法看来还是没遇到好时机提出。
萧寅命下人送来精致小点,和王药寒暄几句无关紧要的事后便送王药出门,临行前赠予王药看诊和替儿子起名的回馈,是一匹今年新生的小马,已养得膘肥体壮,是战场良驹的后代,武琉两兄弟喜欢得紧,一路牵着小马逗弄,小马身上的棕色皮毛有斑印,他俩商量一会儿便给小马取名虎斑。
王药在马车里看向窗外,见俩弟弟欢喜,他却忧心,顾武顾琉想当兵,萧寅亦喜欢他俩,王药怎看不出来?其实顾依也曾要带这俩爱好骑射的弟弟从军,然并没带弟弟奔赴战场,王药了解自家夫人,是因八弟那事,做大哥的怕了,不愿让弟弟身陷险境。
王药待回到了王家庄,才自小马的马鞍底下找出萧寅的密函,萧寅在信中写了数件要事,第一件是席墨生出使环州审查洪德川毒杀案的进展,席墨生以提刑官之名查案,辖区内各地衙门都得配合,百姓亦不敢阻挠,任其开棺验尸,席墨生还把死后埋在乱葬岗的西夏士兵挖出来一并验尸,耗时足有半月。
席墨生得到的结果是在上报的一百一十枉死民众之中,只有三十人的毒发状况和饮用混入粉状夹竹桃水源的西夏士兵相似,环州官府把这三十人的验尸结果上交大理寺,注明为‘自一百一十人中一致的结果抽样上交’,大理寺便以此判定洪德川所有死去的人都是因安定王投毒所致,刑部进而裁定判处最高刑罚——死刑。基于刑部和大理寺的案卷齐全,皇上审核时无法让安定王彻底无罪,最终以安定王无心为由,降低刑罚为杖刑。
顾依被判刑的事,萧寅早前已第一时候告知王药,他让王药放心,皇上的旨意是由顾家军私下动刑,以免动摇军心,纵是如此,王药还是揪心,请萧寅给皇上送了封信,恳求皇上细查,他不相信顾依会不顾百姓安危,肆意投毒。
席墨生召集的大夫后来合力验出洪德川死尸体内确实都有夹竹桃,可都残留在喉咙,大夫们认为那是人死后才灌入口,而人死的真正原因是另外一种剧毒,可由于时日隔去太久,大夫们尚验不出确切毒素为何?席墨生目前正设法找出死因。
王药皱着眉头踌躇片刻,思索是不是该前去帮忙,然而萧寅信中还有别的事,他便先读下去。
萧寅后来提到的都是前线战况和内部情报,这些情报实则不该透露给枢密院以外的人,王药很感激萧寅能把这些消息转告于他,让他得以知晓顾依仍活着奋战。
按萧寅所写,西夏占领了十余年的数座城寨都给收复,夏军人数损失过万,大军获取大量牛羊粮草,悉数平分给前往支援的各路厢军,粮草得充足令各地军寨工程得以火速完成,至书信日为止,东北前线已推进六十里,往东绵延超过百里,东北边防如今可谓无懈可击。上报这些战况的人是此时驻扎在永乐城的靳克正,朝廷已记功,擢升靳克正为朝议大夫、枢密院直学士。
萧寅加注言道,靳克正虽算猛将,但驻扎边防多年都只守不攻,没大作为,直到此时突然有这等惊人战绩,必定不是靠个人本事。言下之意,萧寅认定功劳都属顾依,只不知何故,顾依出征至今已有三个月,除了下毒之事遭人告发,便几乎没有关于他的其他消息传回京城。萧寅的猜测还有其他依据,那是来自他麾下派往前线记录战况的官吏,据官吏所见,各处收复的军寨外都筑有夏军头颅盖成的京观,这是顾依的习惯,他从前随萧寅作战总是在前方冲锋陷阵,为萧寅杀伐开路,以堆叠的敌军人头为记号,指示萧寅行军路线,由于此举还起到了威吓敌军、振奋己方的功效,顾依后来所筑的记号就越来越壮观,渐成他的风格。
顾依有功不领,王药细思后便能明白这是他企图自保的策略,幸亏顾依本就不是好大喜功的人,才能这般舍得功名利禄,王药赞同夫人的做法,他王家庄不愁没钱过日子,不需要夫人为朝廷封赏与人争抢,然而不记功反遭罪,这就叫人难以释怀,王药希望席墨生能尽早查出是何人陷害他宝贝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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