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墨生前脚刚出城门,张得禄后脚就上马车,不是回官府,而是回家。
张慈见儿子急匆匆回来,立即把儿子叫进书房,并遣走所有仆人。
“那位提刑官把案子查得怎么样?”张慈劈头便关心这事。
张得禄先喝口茶缓缓才说:“哎!爹,我也想知道啊!”
张慈皱眉,“这什么话?我听闻那姓席的过去整个月都待在你官府,你怎能不知?”
“唉!张得禄又叹气,“爹,您有所不知,席墨生这人有备而来,他要开棺验尸,还要搜集夏军尸骸,这事本该需要大量人手,那我便任他差遣衙门的差役,那样兴许就能窥探他都查了些什么,可是啊,他偏偏只用我的人做些无关紧要的杂务,负责解剖和给他填写验尸单的人都是他找来的大夫,他甚至请了人贴身保护这些大夫,我想探口风都没法!”
“我听说他进城时身边只带一个小厮,他一个京城来的外地人,怎会那么容易找到可靠的帮手?”张慈想不明白。
张得禄的面色比父亲还要懊恼,“我也这么想啊!可谁想到他居然认识熙源阁阁主蒋帼,爹你也知道蒋帼不是普通的富户,他早年在江湖闯荡,行侠仗义的事迹远近驰名,素来很有威望,他开口,本来不愿开棺的人都勉为其难答允,城里开医馆的大夫也很卖他面子,他现在经营的熙源阁,表面只是酒楼,可酒楼里的杂役各各由他亲自指导武艺,席墨生找的帮手大多数就都是熙源阁里这伙人。”
张得禄顿了顿,胆怯地压低声说:“我派人拦截替他送信回京的信使,结果派去的人……是被熙源阁绑回官府,说是路见不平,替衙门抓了个拦路抢劫的恶人……”
“笨!”张慈怒骂,“明知道熙源阁介入,你还敢贸然出手?”
“我这不是急了嘛!”张得禄跺脚,“要是他真查出毒死洪德川下游那一百一十人的毒物不是安定王用的夹竹桃,而是我们环州城里只有官府批文才能买到的雪上一支嵩,那岂不迟早查到我……”
“你说什么?”张慈打断儿子的话,铁青着脸接着问,“你用的毒……叫雪上一支嵩?”
张得禄茫然点头,“是啊,那是我衙门里的仵作验过毒发生亡的夏军尸体后推测的毒,结果竟猜错,不过幸好毒发症状和安定王后来承认使用的夹竹桃没有明显差异。”
“幸好你个头!”张慈的唾沫喷到儿子脸上。
张得禄心虚,低下头骂,“都怪那个草包仵作!”
张慈无语,要说草包,他这儿子当之无愧。
“爹,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慈站起身,踱着步整理思绪,好一会儿,他紧绷的面容渐渐放松,坐回到座上。
张慈给父亲倒茶,等候父亲开口。
“安定王想来早就知道是被陷害,而且已猜到事情与你有关。”张慈握着杯。
张得禄愣住,随即牙关打颤,“爹……您别别……别开玩笑!这……这事……哪能只算我头上!”
张慈无奈地瞪儿子,“我当然不会把你推出去顶罪,放心吧!我看安定王是有心装作不知,否则不会明明怀疑了我,还把指挥六路厢军的任务交托给我,这事若真的被揭发,安定王大概会息事宁人。”
“这……爹,会不会是您想多了,安定王大可能根本还不知道,他若是知情……”张得禄连手也开始发抖,“定会放狼吃了我们!”
“你是这么看安定王?”张慈对儿子的智力已不抱期望,然而说实在,他也是现在才惊觉安定王的城府居然如此深,当初安定王带着伤还特地跑到自己家里来找雪上一支嵩这件事,不到此刻他还丁点未觉得可疑。
张得禄支吾,“安定王……一年前还只是个禁军指挥使,听说没读过书,只会打仗,以及……给男人寻开心,这不,被皇上下降予人为妻了嘛。”
“哼。”张慈摇头,“不读书就是傻子了吗?没点本事的人,岂会得圣上加官进爵?”
“那他好歹是顾秦的儿子,顾秦怎说都是驸马,也许很早就把他这庶子送进宫伺候圣上,圣上才会如此喜欢。”张得禄嘟哝,“几乎人人都这么说。”
张慈头一阵晕,觉得自己这个靠科举入仕的儿子更像一个见识浅陋的庸俗之辈。
“你给我牢牢记住,现在情况有异,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对安定王下手,下毒这事,安定王已经来暗示过我,我想他的意思八成是不打算追究,前提是要我选择站他那边。”
“啊?这……能选吗?”张得禄把嗓子压得只剩气音,“伺机陷害安定王这事……可是太后要我们做的呀……”
张慈摇头,“此事我仔细想过,一开始你弟弟收到的那封信是来自平原郡王,信中表示太后希望你弟弟好生对待被发配到石门峡的顾玖,这事不管真伪都不至于给我们家多大的影响,可这顾玖来到石门峡后又交给你弟弟一封……他自称是太后写的信,那信中意思才是要我们设法陷害安定王,这信是伪造的可能性就大了。 ”
张慈眼皮微眯,语气由困惑转为淡定,“见到安定王以前,我确实以为,无论真伪,若要避免得罪太后,就必须听命行事,只要事情办得干净,便不怕后患,可安定王的能力远远超过我的预期,安定王不是只懂打打杀杀的武将,他和朝中为官多年的人一样圆滑,他还具备许多人没有的条件,他精于用兵,不贪财,不恋权,看似孤立无援,却其实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张慈定睛看桌上那卷内容精辟的《平夏统一指挥》,他认得枢密使萧寅的字迹,萧寅虽也是武将,但出生名门,自幼读书习字,不可能写出书卷里这般规整枯燥的字。
“安定王是栋梁之材。”张慈不得不如此承认。
“他若真的打下天都山,立这汗马功劳,我们若害了他,那可就是千古罪人。”张慈喝一口茶,喃喃:“静观其变吧,他若战败,想来也轮不到我们给他落井下石。”
石门寨。
邹昊带了个人来见顾依,那人名龚成,是泾原路监军。
龚成不是空手来,他带了一箱自称是土产的礼品,恭恭敬敬奉到顾依面前,“小小心意,请王爷笑纳。”
难得有个不认识自己的官员会这么懂礼貌,顾依面上冷漠,实则有些不习惯。
“既然是吃的,本王便当军粮收下。”顾依看一眼邹昊,邹昊立刻上前替他拿走箱子。
龚成没有表达异议,只笑而不语,看来很是坦荡,那箱子里应该真的都是不特别值钱的土产。
待邹昊退下,龚成便问:“王爷,卑职来此是有一事相询。”
顾依懒洋洋靠着坐垫,扬下巴示意龚成开口。
原本和颜悦色的龚成,脸色蓦地严肃起来,沉着声问:“近期是否有西夏使臣求见王爷?”
顾依蹙眉,坐直身回道:“没有。”
“那可奇怪了……”龚成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捧在双手递给顾依。
“卑职一个月前随军至木波镇途中,遇到了西夏使臣,对方给卑职一封求和信,要卑职转送回京,卑职已经照办,这封是卑职翻抄的副本,还请王爷过目。”
“求和?”顾依意兴阑珊,挥挥手,“不用看了。”
“这……”龚成仍然捧着信。
“一个月前的话,信必定已达京城,若至今没有回函,那本王就没有知道这事的必要。”
龚成还是不放心,“信会不会是在路上呢?”
“就算是,你也不该来问本王,本王自从离京就未曾和朝廷通信,朝廷若有指令会送给张慈,你若在意,就找他问吧。”
“这……”龚成缓缓收回捧着信的手,语气失落,“卑职明白,谢王爷指点。”
顾依眼神朦胧,若有似无地打量龚成,心想这人真会说话,不愧是宦官。
“若没别的事,本王乏了。”顾依索性闭上眼。
“啊!是!卑职这就告辞,不打扰王爷歇息……”
龚成很快就离开军寨,没有多做逗留,这出乎顾依所料。
龚成的年纪看上去有五十上下,他一个宦官能升至监军这样的官职,在宫中必定是打了许多时日的基础,顾依不记得自己任殿帅期间见过龚成,那意思便是龚成在更早的时候就出宫任职,可皇上却没有提起过这人,顾依以此推测这人是太后垂帘听政时所扶持上来。
未免龚成是太后派来找自己破绽,顾依便刻意装出浑身破绽,还强调自己这个挂名的主帅其实都是听张慈指挥。
太后顾虑到张慈是张家人,多半会收敛。
邹昊送走龚成后回到帅帐,在顾依桌上放个碗,“王爷,这是龚成给您送的礼,我试过了,没毒。”
顾依仔细看碗里的东西,竟然是很不起眼的饼,可虽然不起眼,却正好是顾依偏爱的零食——花生酥。
“还以为是来拍马屁,礼物不是金子也得是银,没想到竟然这么寒酸。”邹昊的想法和顾依不谋而合。
但顾依并不嫌弃这寒酸的礼。
毕竟本就不是多尊贵一个人。
顾依拿起两块酥,一块给邹昊,一块放嘴里含,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吃,他觉得这比他四弟做的还要好。
龚成有点意思,得查一查背景。
顾依这么想,但苦于眼下没多的人手能用,宋河出兵没烟峡已经九天,音信全无。
顾依相信宋河即使是面对棘手的战况,无法十日内功成归来,也定会设法送消息回来,若明天还没收到消息,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情况不仅棘手,还很危险。
由于目前尚未了解天都山集结的兵力强弱,顾依不能贸然发动强攻,他必须先确保没烟峡这条道路足够安全,那么即使前线不敌,救援或撤退的路线也无忧。
此外,没烟峡极近天都山,魏溪很有可能在那里留下讯息,顾家军能看得懂自己人留的记号,顾依因此必须派宋河带兵。
未免魏溪藏身敌营之事曝露,顾依选择低调出兵,若这支军队终究无法保全,不用等太后挑骨头,朝廷也会算账。
擅自出兵还折损兵将,轻则罚钱,重则掉脑袋,顾依是怕的,就算折中罚一顿军棍,他也不想挨,他的身子他清楚,再挨一顿恐怕得残废。
万一这次真的会栽……
顾依嚼着酥,视线不由自主盯着放在桌上的一枚香包,那是靳绍炻所赠,用的是前阵子替他摘的香叶。
——只能让你背锅了。
顾依拿起香包,随手扔到看不见的角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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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毒杀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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