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岁月如飞霜，恍然之时才会发觉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凡间的贺其玉一死，天上的其玉上仙归位。
他彻底清醒已经是十天后，像是做了一场酸甜苦辣的梦，醒来后仍不能脱离这种感觉。
其玉垂眸出神地看着掌心，似乎还有余温。
原来……只是一场劫。
他起身踱步到门外，临清住在院子子里的石桌前，回头看向他：“其玉，醒了？”
其玉缓缓点头，他挪步坐过去，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问：“你怎么会下凡去？”
临清是林清。
下意识想到，他不应该下凡。
临清不可置信地问：“你还记得。”
他记得很清楚，其玉前几次渡劫回来都是把记忆储存，从不在脑海里留下，他一直坚定地认为一世结束就是结束。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和他是宿命伴侣。”
临清一怔，他很反常，这不像是渡完劫的模样。
应该是云淡风轻的、应该是目空一切的、是骄傲的，总之，他的眼里应该没有任何人。
可现在，林清不敢再这么认为，他突然莫名的难受，莫名地不想再说话。
但林清依旧坐在这。
“宿命让我们相遇。”贺其玉的手心浮出几颗光球，“让我们……在一起。”
无论是百年、千年，还是万年，都注定相遇。
他和郑燕峤的纠葛可以追溯到一万年前，那是最初的开始。
其玉渡过四次劫，这算是第五次，次次都能和他相遇。
郑燕峤一定是做出来了巨大的牺牲。
是啊，本能有成仙资质的他成为了鬼差，要为地府打上数千年的工，只是为了和他相遇，这值得吗？
其玉神色怅然，低叹一声，他为了和他每次都能相遇，放弃能成仙的机会，却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仙。
燕峤为了他，放弃了能和他永远在一起的机会。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临清欲言又止，这一次的其玉和以往的以往的都不同，他想起了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光球上，很想问一问他，这到底是什么，但他又不想听这个答案。
光球没入其玉的手心，他紧握住，像是要把某个人握紧手心。
他神色从容地看了看林清：“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什、什么？”林清犹疑。
其玉的神色淡淡，他也不好再顾左而又言他，干脆直接说了。
“我是动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这次渡劫没那么困难，上一次你不是花了好几世才渡过吗？”
“没想到弄巧成拙。差点让你，又来一世。”
他有些气恼自己，唉了一声。
其玉像是不想计较，面无表情地冷然说：“下次别这样了。”
他的语气这样平淡，却让临清的心跌入谷底。
他这样的反应反而证明了不喜欢他这样做，他越不喜欢就说明他已经很生气。
只是懒得发作。
临清连忙道：“不会。”
到最后他已经后悔了，他不该插手的。不该……做些多余的事。
最初他只是想拨动命盘，让他劫数变得容易，没想到他拨动之后劫数却变得不可捉摸。
他不得不下凡。
临清这一趟要是没成功，不仅帮不到其玉，还会赔上自己。
天罚可不是开玩笑的。
其玉继续问：“既然你做了，那你一定知道我原本的劫数是什么吧？”
临清神色顿然，他不想说，但在他的视线下他没有不告知的。
“原本劫数是在爱人死后浑浑噩噩，与邪道勾结，以求复活郑燕峤，但他受邪道欺骗，复活的郑燕峤是个吃人的怪物。”
“最后幡然醒悟，手刃邪道。在这个劫数里明白爱情不是自私的，要学会放手。”
这是最初的、原本的。
他话里有话，其玉听得清楚，然而，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因为，其玉明白这次的劫数不是情劫，而是为了克服恐惧。
看他他做人是否能克服恐惧。
只是临清这样觉得。
“神仙有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其玉目光缓缓看向面露急色的临清，“你也知道。不是吗？”
神仙确有结为道侣，并不少，当然，也有不少醉心于修炼。
神仙超脱六界，不囿于繁殖，男男女女各有组合，神仙恋爱就单纯许多，大多在一起论道。
可临清从没想过有一天，其玉也会有。
临清快速回答：“是，我是知道，我只是没想到。”语气一顿，坦然道，“你也会有情。”
其玉微微一愣，看着临清。
临清抿了抿唇，哎了一声：“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有情。”
“我还以为我们是志同道合的。”
他看到其玉过于奇怪不解都神色，挥了挥手，低声笑：“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一直都是是我的臆想，你怎么能和我想象的一样呢？是我想岔了，你该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绪，而不是我臆想的。”
他的话颠三倒四，话里有话，这些话都在透露好像都在透漏一个意思。
其玉不想去想。
临清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站起身，拱了拱手：“这件事原是我对你不住，抱歉。其玉。”
干扰他人劫数本就是错，况且，他还是一厢情愿。
其玉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他静静看着他，干巴巴道：“没事，你也是好心。我前一世世的确是荒废了很长时间。”
两人面面相觑，从前无话不谈的好友到这一刻却哑了声。
其玉同他告了别。
他想多说什些么，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对这个朋友说些什么。
贺其玉低下眸子，沉思，这大概是刚回来的后遗症，对一切事物都比较迟钝。所以，他才会有话说不出。
临清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地狱，我们还是朋友吧。”他的语气急迫，似乎在努力求证什么。
其玉缓缓点头，轻声答：“当然是了。”
簌簌叶落，天上的四季也已经有了转换。
渡劫回来，手上的事物也要开始处理。
大约会有一个月的休整时间，主要是为了清洗脑内的记忆，大多仙人都是这样，他也如此。
其玉并没按常理来，他去了冥界。
他只想去看看，只是单纯地去看看，毕竟，他与他缘分在劫数了却的瞬间就已尽。
郑燕峤看着他，也只会觉得在看另外一个人。
其玉到了这，却近乡情切，不敢进入。
他是他的故乡，是他不敢伸手触摸的故乡。
他的牺牲实在太多，其玉不知道做些什么才能对等。他只紧盯着冥界入口，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人给盯出来。
其玉在冥界入口待了七天，他还是走了进去。
冥界有许多鬼，他看不出哪一个是他。
也许……他没有等到他的魂魄，自行去投胎了。
其玉神色一顿，他也怯这个。
他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不知道走了多远，还是没有看到他。
他只不过是想偷偷地看一眼，不做什么。
他的心里话起了作用。
下一秒，他看到了他。
郑燕峤依旧在做着鬼差的事。
他勾着一串魂魄走在黄泉路上，神色悲苦到平静，一双黑沉的眼睛犹如死水一般。
其玉自言自语：“他为什么这样这么伤心？”
旁边忽然有鬼冒出了声：“他的爱人死了。”
其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鬼嘿嘿笑了笑：“你是新鬼吧？”
其玉嗯了一声。
“他是我们这，最让鬼闻风丧胆的阴差，许多人界游荡的鬼都是他抓回来的，我听说，他是因为爱人死了，连魂魄也没有。就天天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他冷哼着说完，看其玉没什么过激的反应，自讨没趣地走了。
其玉看够了他，才垂下眼，反驳：“他看起来很善良，而且这么尽职尽责。”
又有鬼回答了他。
“他想成仙，阴差很多说白了也是鬼，功德圆满时才能成为地仙。”
“不过这功德圆满没有一个标准，很多鬼差都是得过且过，成不成看命，反正鬼差和地仙一样，也是长生不老，没什么区别。”
“许多阴差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呢，成仙多难了。”
贺其玉微微垂眼，冷声道：“闭嘴。”
他一挥衣袖，消失不见。
*
郑燕峤完成日常工作，他的心现在如一潭死水，只抱着一个目标思念其玉。
他死在回国的飞机，本来该入轮回，他执意要在奈何桥上等着贺其玉，才拖了段时间。
后来，他发现了一件事情，其玉不会有轮回。
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这一世是最后一劫，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魂魄。他们不会再有相遇的可能。
所以，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只想再和他在一起。
他被阎王称作天生道体，是修道的好材料，灵魂强度堪比肩仙神。所以，他可以凭借他的魂魄和阎王做交易。
郑燕峤终于回到了人世间，再次和他在一起。
等其玉这一世结束，他会回到冥界做阴差，不能再投胎，他并未后悔过。
他想，既然其玉不能成为人，那他也不成为人。
郑燕峤思绪漫漫，突然，神色微微一愣，他总感觉到熟悉的目光在看着他。
他沉了沉心，把这感觉归咎到思念太重。
郑燕峤继续往前去走，其玉在后面静静地跟。
两人就这么一直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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