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闻只带了商音与角音两个侍从,在落满灰尘的卷宗里挑捡,想寻到些线索,有时一翻就是整日。
祝大人依旧坐在临窗的那个位置上,看着他来来往往,最终无功而返。
三皇子望着他欲言又止。他对这位“天子近臣”不甚了解,更不愿轻易劳烦一个病人。
从嘉直言道:“陛下有吩咐过,三皇子若有疑虑,尽可以问下官。”
孟闻停住,看着眼前面目苍白的年轻人,思忖道:“确有疑虑。我知道这里只存放定罪的卷宗,不会留有其余人的罪证。然而当年之事牵扯甚广,必然会有漏网之鱼。所以想问一问大人,当年与陆尚书一同去往北地的,除尚书左仆射王若外,还有谁?”
祝从嘉缓缓道来:“当年王大人与陆大人督北三州军事,同时兼任观星楼督建之事。容桢,容大人,从前协助陆大人修建观星楼,如今官至侍郎,兼给事中。至于跟随容大人的两位副手,一名徐彦,一名沈亭,早在当年被下狱问斩。自八年九月始,北地渐入寒冬,陆大人那时负责与朝中派出赈灾的官员对接。后来东窗事发,凡是经手过赈灾钱粮的官员,也都难辞其咎,其中有十一人斩首,二十三员抄家、流放。”
孟闻道:“想不到祝大人常年在秘阁,竟会对北地之事有所了解。”
祝从嘉道:“下官是云琅人士,生在北地,知晓一二倒不是什么难事。”
孟闻又问:“当时朝中派往并州,与我外祖对接的官员是谁?”
祝从嘉道:“是前任竺太常,现流放交州。”
“交州……”他低头自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从嘉提醒他道:“此案了结已过去七年,许多卷帙没能保存下来,从文书入手有如大海捞针,倒不如从生人身上找线索。检举陆大人的证词由季氏父子呈上,他二位现如今在中书省任职,殿下或可以从他们身上查起。”
孟闻又问:“既有人举证,证据从何来?”
祝从嘉道:“从陆府门客士端家中搜出来的。”
“士端何在?”
“呈证后,畏罪自裁而死。”
“死无对证,如此多的蹊跷,竟也能断案?”
祝从嘉轻摇了摇头,发出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盛怒之下,谁人又敢为其辩解呢?此事多年无人再提及,陛下容许再查,已是分外之情,殿下须得知晓分寸。”
“多谢大人提醒。”孟闻朝他点了点头,又拢着几沓书页往书架尽头去。
待到几日后,中书舍人季常进宫,三皇子等候在他的必经之路。
他本与两位同僚并行,见了孟闻,先是一愣,随后拢袖行礼。
“见过三皇子。”
睢言道:“季舍人不必多礼。”
多年过去,少年已成青年,后者已年近半百。
他老了,或许也没那么老,只是官袍陈旧,在青年面前一副做低的臣子姿态,佝偻了些许。
孟闻道:“不知季舍人可有闲暇,移步秘阁喝一杯茶?”
季常虽心有疑虑,却还是向两位同僚告辞,与三皇子道一声:“殿下相邀,却之不恭。”
今日秘书令、丞两位大人休沐,阁中只有两个内官值守。
二皇子到秘书监时,季舍人早已离去了。
进了门却不见人,拢共不过二层楼,孟晓循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寻去,只见个锦衣玉冠的青年坐在两扇书架前翻阅卷宗。
他也不上前打招呼,只靠在一旁架上,随手取了一本书翻看。
直到三皇子的侍从商音捧书而来,向他行礼。
孟闻顿时收起书卷,仰头朝他望去,恰见他偏头一笑:
“三郎,别来无恙否?”
孟闻从一堆卷帙中起身,带起些灰尘。随手拂了拂衣袖,便朝孟晓拱手,喊了一声“皇兄”,不冷也不热。
孟晓合书塞回架上,朝他走去。
“听闻你一出冷宫就忙得脚不沾地,想见同你上一面,还得来这里。”
孟闻问:“有事?”
孟晓道:“无事。”
孟闻单单抬眼看他:“难道你跑这么远,是为一句寒暄的么?”
孟晓反问:“难不成你指望我怀揣些别的心思?”
睢言收拢了几份卷宗,不欲再与之多言,要往别处去。
“我来时见到了季舍人。”经过他身侧时,孟晓突然道,“你见他,可问出什么来了?”
孟闻警觉地看向他。
明谌拍了拍他的肩,似安抚道:“躲我做什么?我都舍得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了,还能害你不成?”
睢言道:“你若能在孟觉手里讨到半分好处,会想起我来?”
“嗤——”孟晓没忍住笑出了声,“就这样对待你的兄长,给你雪中送炭的恩人?”
雪中送炭……
他似乎想起些什么。
“原来那宫人也是你派来的?”
明谌却故作不懂:“什么宫人?”
“懒得与你说。”睢言便又将他冷在一旁,兀自在架上翻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发问,却都没从对方口中得到半个字答复,皆是含糊其辞,假假真真。
明谌无奈叹道:“说到底是手足,同在宫里长大,又在太学有过一段同席共研磨的情谊,你我又何必如此?”
睢言敲了敲手中卷宗,说道:“前提是陈氏与当年之事毫无干系,皇兄能担保吗?”
孟晓道:“我倒是想替他们担保,你也是不会信的罢?”
孟闻只顾着找书,不答话。
孟晓摆了摆手,俨然一副怒其不争的姿态:“罢了。你还是和少时一样偏执。”
前朝沸沸扬扬的党争他不闻不问,依旧浸在这一堆陈年芝麻烂谷子事里,揪着一些旧事不放。怕是忘了请他出来是做什么的了。
今日一见,也仅是寒暄,孟晓没再多留。
他走时,那人在他身后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该预先恭喜皇兄?”
“恭喜我什么?”
孟晓止住脚步,问完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许是恭喜他不日将出宫开府。
“恭喜”二字如火上浇油,惹得明谌心中颇为躁郁。
可是见三郎眼中是不带调侃的诚恳,明谌又不怒反笑,到底是自己在泥泞里待了太久,竟不信世间有赤忱,于是自嘲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睢言不知怎么接话,便换了个话头:“的确该谢皇兄,本应由我去拜访你的,不想你会亲自过来。可我必须得先忙完手头的事。”
“天真。”语气刚缓和些,孟晓又毫不留情地奚落他,“你当这是什么小事吗?是一朝一夕就能查清楚的?眼前人与过往事,孰轻孰重你总该分得清吧?”
他固执道:“我既为过往,也为眼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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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掌中栖雪(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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