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的冬夜不像宁北那样冷。睡觉时不必裹着羊袄，只要穿一身长衣，再盖一条厚棉被就可以。
周逍回屋时已经梳洗好了，左手端着一钵药糊，右手抱着一堆书简，腾不出手开门，就站在门口唤道：“空宁？”
无人答应。
周逍又唤：“小友？孩子？”
还是无人答应。
周逍最后唤：“小倔驴？”
依旧无人答应。
周逍只好侧过身去，拿屁股怼开了门。进去一看，屋子里空空如也，厚棉被叠得整整齐齐没动过，桌案上看过的小人书被按序摆好。
周逍气笑了，叹了口气兀自道：“又来。”把药钵和书简放在桌案上，从衣架拿了外衫，关门出去找人。
半溪园很大，几乎占了半座梦沧山。园里一百二十八间弟子房，从前周逍只看过自己住的那间，而自打带着这孩子回来，一百二十八间全都看了个遍。
运气好的时候找上十几间就找到了，运气不好，找几十间都找不到。
今天又是运气不太好的一天，周逍找到第四十七间的时候，才找到那小小的一坨。骑跨在木窗上，不顾夜风，遥望着山崖下深不见底的竹林。
“找到你了吧？”周逍哈哈笑道，“冬天的竹林有什么好看？你该等夏天再来，苍苍翠翠的一片，那才叫美。”周逍说着走过去，把手里拿的短衫披在小孩背上。
就在这时，周逍听见了一声叹息。他愣了一下，瞧着从窗框上利落爬下来的小孩：“你叹什么气？”
小孩道：“没什么。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明明挺小的孩子，说起话来跟大人没什么两样。
周逍道：“很简单啊，就一间一间地找。”
小孩仰头看着他：“不可能，谁会一间一间找，你一定用了什么法术。”
周逍道：“我只是找你而已，为什么要用法术？”
小孩眉头蹙了起来：“你就那么想让我去睡觉吗？”
周逍伸出食指点开他眉心的结，反问：“你就那么不想睡觉吗？”
小孩不说话了。
牵着小孩回到房间，桌上的药糊已经凉透了。周逍瞅着小孩眼里冒出的那点机灵光，知道他又想趁着热药偷溜。干脆决定不去灶房热了，直接在屋里垒了两块砖，点上几张黄表纸，咕嘟咕嘟煮起来。
小孩眼里那点光又灭了下去。
周逍“哈哈哈”地笑起来。小孩皱起眉头，有些不满：“你一定要守着我睡吗？”
周逍点头道：“对啊。”
“为什么？”
周逍道：“为了让你能睡个好觉。”
小孩道：“我可以不睡。”
周逍转头看他，笑道：“你以为你真没睡吗？不过是夜里熬着，害我白天用黄表纸压着你睡罢了。”
小孩鼓了鼓腮帮子，又不说话了。周逍热好了药糊糊端给他，小孩这倒是没犹豫，自己拿了勺子大口地喝。
这药周逍尝过，苦得人心肝俱痛，说是天下最苦的药也不为过。但小孩一声也没吭，喝完把碗递回来，周逍收了碗勺，递过去一颗饴糖，道：“空宁啊……”
小孩吃着糖抹了一把嘴：“我不叫空宁。”
周逍道：“好好好，行行行。总之呢，药喝了，觉也得睡才行，不然对你的病起不了作用，反倒浪费我的药。以后夜里我守着你，你大可安心睡。”
听见这话，小孩嘴巴嗫嚅了一下，眉头又皱了起来。周逍不厌其烦地再次抚平它，笑道：“没什么好可是的，就你那点本事，还伤不到我分毫。”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周逍周而复始地做着这些事。
“空宁，该喝药了。”
“我不叫空宁。”
“好好好……”
“空宁，该睡觉了。”
“我不睡觉。”
“行行行……”
但无论话怎么说，每到该就寝的时候，屋里榻上必定会出现两个人，一大一小。小的皱眉瞪眼抱着手，大的也不管，就在一旁叽里咕噜给他念心法。
心法难懂，尤其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来说。所以念着念着，小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大的瞅准机会，反手一张黄表纸压上去，小的“骨碌”就倒了。大的再将他摆成一个规规矩矩的姿势，自己也跟着睡下。
起初小的总是不老实。睡不了几刻便梦魇发作，神志不清地要往外跑。被周逍捏着后颈皮从门上揪回榻上，一通心法安抚加灌药，折腾许久才能再次睡着。
有时一夜来上好几回，等到再度睡着时，天都已经大亮了。
算起来，那段时间俩人都是醒的比睡的多，折腾的比醒的多。
常常是周逍实在折腾不动了，干脆把人团成个球，背对着自己拢在怀里，手攥住手、脚箍住脚地睡。
意料之外的是，也不知是因为周逍的灵力遒劲，还是因为小孩能感受到安全，每每这样睡去的时候，反而能多安静一会儿。
所以后来周逍就学聪明了，入夜第一张黄表纸一贴，伸手就把人拢入怀中囚着，然后安稳睡上大半夜。
药糊、心法、黄表纸，三者配合对付业火攻心带来的梦魇，效果比单单几张黄表纸要好得多。加上周逍的陪睡**，慢慢地，小孩发梦的次数开始减少，从每夜好几回，到每夜一两回，再到隔夜一两回。
周逍十分高兴，干脆把半溪园藏书阁里，但凡跟医术沾点边的书简都抱了出来，记录下每日的用药、用量，不断调整改进。
如此到了第二年冬天，小孩发梦的次数已经锐减到了七八日一回。
相应的，屋里桌案上，书简和札记也骤增成了几座山。底下抽一卷，上面的就会骨碌碌滚下来的那种。夹杂着周逍零零散散的手抄，乱得不成样子。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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