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京延醒来，揉揉了眼睛。看见身旁的蓟昭眼睛紧闭，死咬着唇，双手握拳，脸色惨白，汗水沿着鬓角滑落，高挺的鼻尖冒着豆大的汗珠。
赵京延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噩梦能让平时淡然的蓟医生露出这个样子。
蓟昭重重喘息了一声，睁开眼睛，身体反射性的弹起又落下，大口大口呼吸着，急促又粗重，眼睛瞪着天花板，双眼空洞无神。
蓟昭又梦见自己变成姐姐了，双手被死死按住，黑色的阴影笼罩着他，他像离了水的鱼，没办法呼吸，窒息感绞着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是一道多年的陈疴。
他的呼吸渐渐平息，终于回过神来，习惯性用手抹了一把脸，偏头看见了注视着他的赵京延。
“赵警官，早啊。”
语气淡然，他又是人前的蓟医生。
“早，看来蓟医生昨晚没休息好啊，做噩梦了吗？”
“是啊，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如果不是看到他濒临窒息的样子，只听着他轻飘飘的语气，赵京延几乎就信了他只是做了一个普通的不太好的梦。
赵京延识趣地没有再问，谁心里没几件不愿提及的事呢。
趁着狗子没有起床，蓟昭组织了一下语言，提及了狗子装苹果的袋子。
“那个袋子我摸着质量非常好，应该是奢侈品限量款，正品市价在25万左右，就留心收了起来。我不是专业人士，不知这个包的真假，待会我拿给你，就辛苦赵队长查查了。对了，这包上可能有狗子妈妈的指纹，赵队长要仔细收集，千万不要放过蛛丝马迹。”
赵京延嘴角抽了抽，他似乎从“蛛丝马迹”四个字中体味到了蓟昭对自己的不满和记恨，让他怀疑昨晚的道歉是不是没什么效果。
赵京延握着手里的包，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包没有破损，虽然又脏又皱，但是边角没有磨损，说明它被使用的时间不长。
赵京延很快收回视线，语气诚恳，“当然，谢谢提醒。”
一个完好的奢侈品包不可能是狗子从路边随便捡来的，极有可能是她从家里顺出来的。如果这包是真的，一个住在城乡结合部的母亲，手里竟然有一个价值20多万的奢侈品，这包不是真假有问题就是来路有问题。这个女人身上的罪名自然越多越有利于帮助狗子摆脱原生家庭，而无论是真是假，这上面的指纹里或许就有狗子妈妈的，也是一条寻找狗子妈妈的线索。
杨狗子醒来，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她是被饿醒的，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睡过那么舒服的一觉了。她睁开眼，陌生的房间让她迷糊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应该是在医生叔叔的家。
房间很小，但胜在整洁。身上的被子蓬松柔软，枕头有淡淡的青柠味，很好闻。床边叠放着她的旧衣，衣服已经洗过烘干了，衣服上有一张便签：冰箱里有面包，鸡蛋和牛奶。
字迹干净漂亮，可惜她没上过学，不太识字，一行字里，只认得“包”和“牛”。
她珍重的把便签折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小口袋里，身上的伤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昨晚疼，她很开心。
她发愁怎么填饱肚子，虽然她看不懂便签上的字，但是她很聪明，一眼就看见客厅开放式厨房的冰箱，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面包，鸡蛋，牛奶。
她只拿了面包就大口吃起来，她虽然会偷会骗，但她不贪心的。
这是第一个一见面就会蹲下来和她说话的人，是第一个会摸她头的人，是第一个不嫌弃她脏帮她洗澡的人。
她吃完东西，想出去，却发现门锁了。她又有些慌乱，害怕这个叔叔会打骂她，害怕警察会把自己带走，害怕妈妈会找上门来。她胡乱想着，着急的抹了抹眼泪，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又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她实在太累了。
晚上，蓟昭下班回来，狗子巴巴跟着蓟昭在厨房转圈圈，皱着一张脸小声祈求他，不要把她送到警局去。
蓟昭哪里不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在想什么，笑着摸摸她的头，扬了扬手中打包的食物，找了碗来盛好，催促她吃。
他们坐着面对面吃饭，这对两人来说都是很新奇的经历。
一个没什么朋友的医生和一个孤身流浪的女孩，都没怎么感受过两个人面对面安静吃饭的氛围。结果就是，蓟昭一个劲地给她夹菜，狗子一个劲的埋头扒饭。
吃过饭，蓟昭又将新买的童装拆开，让小姑娘试穿合不合适。狗子捧着新衣服有些手足无措，像个木头人似的任由他摆弄。
蓟昭无奈，不跟她讲清楚，这小机灵鬼肯定又要想着逃了，况且这女孩与姜媛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还不是让她走的好时机。
“你别紧张，我没带过小孩，你有什么感受，你要告诉我，我才能改。我和昨晚那个警察叔叔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帮你，你不愿去警局，我们尊重你的意见，但是也不能放任你出去乱跑，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和我住好不好？”
她迟疑着，“和叔叔住？”
女孩年纪小，戒心却不小，蓟昭笑笑，不拆穿她。
“是啊，我们两个人住，那个警察叔叔会经常来看你的。当然你也不能白在这里住，我雇用你怎么样？我给你买吃的和穿的，你负责家里的家务，还有帮我抄书。你年纪小，家务就不用你做太多，3天拖一次地，整理整理物品。至于书的内容，由我指定，如果你做得好，我还可以适当给你发奖金。”
“可…可以去看哥哥吗？”
她有些心动，不用四处坑蒙拐骗，不用担心殴打谩骂，况且还有那个警察叔叔在，这个医生叔叔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可以的。”
“那…那好吧，我答应。”
“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来约法三章：我会一直保证家里有吃有喝，但是你要答应我，平时只能待在家里，不能自己一个人出门，要出门必须有叔叔或叔叔指定的人陪同，包括去医院看哥哥，能做到吗？”
小女孩开心的点头，“能！”
蓟昭也笑了笑，“好了，现在我们已经是雇佣关系了。我们先来自我介绍吧。我是雇主，我先来。”
蓟昭伸出左手，“你好，我叫蓟昭，男，27岁，我的爸爸叫蓟安，妈妈叫叶春花，哥哥叫蓟凯。我最喜欢的人是我的妈妈，最讨厌的人是我的主任。现在轮到你了。”
狗子甜甜地笑着，握上蓟昭的左手，“我…我叫杨狗子，女，今年8岁。我妈妈叫杨澜，我爸爸…”
她停顿下来，皱着眉认真思索，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高兴起来，“我爸爸叫罗宇，我最喜欢的人是小哥哥，最讨厌的人是妈妈。”
她说完，骄傲地抬抬下巴，期待夸奖。
“真乖。”
蓟昭摸摸她枯黄的头发，蜡黄的脸颊，没有肉，廋廋小小，脸上很少流露出同龄人的天真烂漫，反而时常摆出老成之色，却原来才8岁啊。
到底是小孩心性，想象力丰富，为她营造一个粗糙的氛围，她就能联想具化，顺着提示接下去。
晚上，蓟昭拿出了为狗子制定的心理辅导方案。这孩子见过太多恶，心里压了太多负面的东西，蓟昭不希望哪些丑陋的伤口在狗子心里腐烂，此后余生都忍受痛楚。追根溯源，或许他只是不希望长得那么像姐姐的人变成一个坏人。
初次心理辅导只进行了半个小时，收效甚微，狗子一回想杨澜就哆哆嗦嗦，语焉不详，眼泪扑簌簌滚落。
蓟昭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思考，真是个能哭的小孩，以后得多花些时间了。
蓟昭采用了回溯的方法，语言引导狗子先从最深刻的记忆讲起，然后每件事不停重复，直到细节补充完整，最后把痛苦经历的时间线往前倒退，帮她找到前因后果。这个过程是心理辅导最常用的，有时候人的恐惧会把恐惧源过分夸大，回想细节则能矫正这样的夸大，让被辅导者正视恐惧的源头。其次，回溯时间线，能帮助找到恐惧产生的根本原因。
但这个方法有一个致命的弊端：需要被辅导者的配合。因为这个过程太痛苦，而痛苦则让人回避。
催促着狗子上床睡觉，蓟昭把狗子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突然抖落了一张纸条——他今天写给她的便签，方方正正地叠着。
门铃响起，是赵京延。
赵京延满脸的疲惫，眼睛里布满血丝，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他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卧室的门，站在床边看了熟睡的狗子，又伸手拂开她额前凌乱的头发，确认小孩睡得香甜。
赵京延主动开口，“今早你给我的包，是正品。包上的指纹已经采集好了。”
蓟昭毫不意外这个结果，“哦，赵警官，我这里还有一些消息可以提供。”
赵京延坐直身体，认真倾听，“你说。”
“杨狗子今年8岁，母亲叫杨澜，父亲叫罗宇。”
蓟昭仔细观察着赵京延的脸，不错过一丝变化。
“看来是赵警官的熟人了。”
蓟昭看着他细微凝滞的脸色，肯定道：“而且他俩现在的情况貌似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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