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在钦天监算出的吉日吉时,季凉入了宫。
不是八抬大轿走的承天门,而是一顶小轿进了南边的朱雀门——他到底没能当上凤君,郁瑶送出的那一柄白玉如意,终究是落了空。
自然,这只能是太凤君的手笔。
站在她这位“生身父亲”的仁寿宫里,郁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远比她想象中棘手。
自从那日殿选后,合宫哗然,向来浑浑噩噩,酒色终日的陛下,竟然说一不二,以出奇的清醒和果断,不但在众目睽睽下申斥了自己的亲表弟,还唯独选中了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季凉,甚至许了他凤君之位。
事情过了三天,郁瑶就在仁寿宫挨了三天的训。
眼前的太凤君端坐在榻上,手中一只青瓷茶盏,并不喝,只垂眸看着杯中茶沫,不紧不慢道:“你中意的人今日就入宫了,怎么,不去迎一迎?”
从一早就立正听训的郁瑶咬了咬牙,面上恭谨道:“儿臣要在父君这里尽孝,不敢忘本。”
太凤君是个很美的男人,三十有余,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望之还是风华正茂,极盛之年,但是郁瑶对他的戒心远胜于好感。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听玉若说,这副原身耽于酒色,太凤君的命令就是要她在殿选中好歹选出个结果,不至于后宫连一个正经的君侍都没有。
她还以为,自己突然之间好好做人,还选定了一位凤君,能让太凤君大为喜悦,从此父慈女孝。
后来才明白,她完全想错了。
根据她的打探,她的这副原身是个不折不扣的傀儡小皇帝,自从十二岁登基以来,朝政大事一直由太凤君把持,她是由于与父亲抗争无望,才渐渐放弃了励精图治的打算,转而沉溺于酒色。
大周朝的风俗是,女子成家才算真正立业,为了维持自己垂帘听政的合理性,太凤君借故一再拖延她的婚事,以至于郁瑶的后宫空无一人,身边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侍。
而近年来,随着她的年纪渐长,朝中归政于帝的呼声日渐高涨,直到她年满二十,太凤君实在无法再阻拦,才决定将朝政大权归还于郁瑶,并看似积极地为她操办选秀一事。
但可想而知,她陡然之间主见如此之大,无疑是触了太凤君的逆鳞。
可惜,已经办出来的事回不了头,郁瑶没法再做回唯唯诺诺的小皇帝,只能把自己的人设定为“一个羽翼渐丰,想脱离父君掌控,却仍然有所畏惧的年轻女皇”。
所以此刻,她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一副做好准备听训的模样。
太凤君瞥了她一眼,笑得有些发凉,“本宫没有让他当成凤君,你心里不会怨本宫吧?”
“儿臣不敢,父君自有父君的道理。”
太凤君“嗯”了一声,忽然问:“说说,你喜欢他哪一点?”
郁瑶望着地毯缠枝千叶的纹样。假如她如实说,喜欢季凉与寻常男子不同,能上沙场作战,想必也能经大事,能成为与她相互扶持的结发夫郎,那恐怕会更招太凤君忌惮。
于是她仿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儿臣喜欢他好看。”
“好看?”太凤君挑了挑眉,打量她一眼,轻哧一声,“他倒的确生得一张好面皮,也难怪你连他脖子上那样骇人的一道伤疤,都能看出花来了,爱屋及乌,这话果然不假。”
郁瑶讪笑无言。
太凤君复又道:“不过,他的母亲,当年的季安,她的所作所为你或许年纪小,印象不深了,本宫却不能忘。他本是没有资格参选的,只是他自己争气,挣了一官半职,也就罢了。但是,军营中皆是粗鄙女子,一个男儿家混迹其中,还能有什么名节在吗?”
他看一眼弓腰侍立的郁瑶,目光如针,“他这样的人,别说皇家,任何稍有门楣的人家,都是不会让他作为正夫进门的。只因你坚持,本宫才网开一面,允他入宫,但要做我大周朝的凤君,绝无可能。”
封建观念害人不浅啊,郁瑶心里叹道。
但面上只能赔笑,“还是父君考虑周到,儿臣此举欠妥了。”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其实儿臣也只是见他好看,一时多生了几分喜欢,既然人已入宫,无论是什么品阶,其实都一样。”
她如今还没摸清太凤君的深浅,对大周朝的一切也全无了解,不得不营造出一副年轻冒进,急于竖立帝王的威信,却城府不深,翻不出父亲的手掌心的模样。
果然,太凤君对她的表现很满意,神情缓和下来,斥了一句:“就那点出息,整日里只看皮相。往后把你那些妖妖调调的小侍都藏紧些,让御史台少嚼几下舌根子。”
郁瑶少不得应了,但心里却道,太凤君的话恐怕得掰成两截听。他虽然嘴上这样说,难道心里当真希望她远离男色,励精图治吗?
他如此贪恋权柄,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硬生生拖到二十岁,才初尝朝政,此前她颓废荒唐了八年,他也未曾心软。
严格地说,他真正的女儿,被郁瑶取代的原身,已经死在酒色之中了。
郁瑶很相信,假如她真的洗心革面,立刻面貌一新,她一定会成为太凤君眼中最大的威胁,毕竟同治也是慈禧太后的亲生儿子,武则天对自己的儿子也并没有留情。
所以,她只能先做出扶不起的样子,让太凤君放松警惕,渐渐地把权柄移到自己手中,再作打算。
不过,她想起那天早上见到的几个阴柔美男,确实有点起鸡皮疙瘩,就算太凤君不说,她也不打算再和他们厮混了,幸好,现放着一个容貌身段都是绝佳的季凉,往后她大可以名正言顺,“沉迷”于季凉的美色。
至于名分……的确是委屈他了,待她来日亲掌朝政,再好好补偿他吧。
郁瑶这边暗中盘算,那边太凤君还当她是为被勒令远离宠侍,心里不舍委屈,越发觉得这个女儿不成大器,前日里不过是见色壮胆,耍了一时威风。
他喝了一口茶,徐徐道:“你后宫里虽然好歹有了一个人,但年纪到了,既然要亲政,没有凤君总是不像话,到时候那群言官又要搬出‘国不可一日无父’一类的话来烦本宫。本宫原想让你自己选的,无奈你挑出来的不像样,那还是由本宫做主,改日让你的表弟阿榕进宫来见一见。”
“阿榕?”郁瑶重复道。
同时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哪来这么多表弟,不会那么巧吧?
不幸,太凤君睨了她一眼,“就是那日在大殿上被你训斥了的,本宫的亲侄子,舒榕。”
郁瑶一想起那只耀武扬威的小孔雀,就忍不住头疼。她要是早知道太凤君如此难缠,一定不去训这个便宜表弟。
她心说,要是他真成了凤君,那别说季凉了,恐怕连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但是她很明白,现在不是违抗太凤君的时候,再说了,他只说让舒榕入宫见见面,还没动真格地提册封,这其中的空间还很大,事情还不一定怎么样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样想着,她只能喏喏答应了。
见她卖乖,也不管她是真心应承,还是被迫无奈,太凤君的心情总归是不错,又闲话了几句便放她离开了仁寿宫。
走在宫中的长街上,天色还不晚,郁瑶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站僵的筋骨,对玉若道:“咱们去甘泉宫看看吧。”
甘泉宫,是大周朝历代凤君的居所,后殿中有源自龙首山的温泉汤池,极为滋养怡人,寝殿名为甘露殿,又有承帝王恩泽雨露,长宠不衰之意。
既无法给季凉凤君之位,郁瑶还是作主,将这处宫殿给了他,大约是出于各退一步的道理,太凤君倒也并未阻拦她。
“季君今日刚入宫,大概还在内外整理,熟悉适应吧,陛下在仁寿宫站了这么久,也乏了,不如先回去用晚膳,明日再去?”玉若道。
郁瑶摇了摇头,“现在就去。”
说实话,她是觉得对季凉不住的。在两仪殿上,她当着众人的面,将白玉如意交给了他,亲口许他凤君之位,如今却迫于太凤君插手,只能给他一个不高不低的君位,甚至没能争上一争。
无论如何,是她言而无信。
她明白,对于此间男子而言,一个是正室夫郎,一个是侧室小侍,天壤之别,无疑是极大的屈辱。季凉那样的性子,就算是一刀劈过来,她都不会意外。
玉若没能劝住她,她走到甘泉宫门口,却被宫女拦住了。
“奴婢给陛下请安。”那宫女行礼道,“季君今日抱恙,不便面圣,还请陛下改日再来吧。”
病了?郁瑶一愣,心说是真病,还是在生气?忍不住就侧耳去听里面的动静。
这一听之下,就觉出不对来。
隔着一个庭院,她都能听见寝殿里传来隐忍的呻.吟,声音闷闷的,虽然极力忍耐,却更显难捱。
见鬼了,要是能病成这样,还不得急请太医?
她听着这守门宫女答话的腔调,也总觉得不对,要是寻常宫苑的下人,骤然见到女皇,必定紧张得说话都发抖,哪里能够如此镇定?
她再仔细一看,不由眉心一跳。
这张脸,虽然她不熟悉,但细看起来,前两天去仁寿宫听训时,似乎是见过的。
“给朕起开。”她冷声道,也不顾玉若使劲拦她,抬腿就往里走。
但虽然有心理准备,她走进寝殿时,还是被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郁·大尾巴狼·瑶惨遭打脸也不会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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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自动感谢怎么这么难用!我看看这次成功了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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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难缠的太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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