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少琮到时，太和殿已被御前侍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先前出殿的官员也被重新圈入殿中。
侍卫统领上前一步：“还请右都御史一同入殿。”
“怎么回事？”
侍卫统领此行是奉了御命也没必要隐瞒：“太后娘娘染了疫疾情况紧急，皇上命我等迅速找出疫源。”
“太后染了疫疾？”姜少琮本能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前臂，“什么疫疾？严重么？”
不是都说右都御史此人孤高执拗，除了朝政断不会对他人他事过多关注么？怎么今日对太后生病一事似乎格外上心。
奇怪。
但碍于姜少琮是重臣，也不好太过敷衍：“太医院正在会诊，情况不容乐观。”
抓在他前臂的手猛然收紧，姜少琮嘴角动了动终是没再开口，只眼底乌云遍布，恍若石压。
经过一一排查，疫源最后锁定在吉梦国使臣南弋身上。
经他供认，自己的确身染疫疾。此病名唤温柔乡，是吉梦国新发的疫病。
男子染病不日便会痊愈，但若女子染上可谓是九死一生。
南弋来赴宴前已招宫中医者诊断，说是病根已散几日可见大好，并不会传染他人。他也不知，为何只是同太后近距离接触片刻便会将此病传了过去。
对此说词皇上自是不信，即刻将人收押入狱，誓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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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重病储秀宫翊坤宫两位主子喜不自胜自不必说，先前御殿谏言的大部分朝臣更是暗中希望这场疫疾能把蛊惑君心的小太后给直接带走，如此一了百了最是省心。
可有人欢喜有人忧，除了当今帝王，温绍姜少琮两位朝中重臣都因太后病情愁眉不展。
皇上已经接连几日罢朝，朝中要事一律在御书房商议，议完政事便直奔慈宁宫恃疾。
帝王恃疾，还是疫病，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大臣们又开始纷纷进言，劝说皇上莫要以身犯险置我朝江山于不顾。上书的题本流水般涌进御书房，今上只粗略翻看几本便命岁荣将奏折尽数搬进了军务库。
题本源源不断地送，岁荣孜孜不倦地搬，不过几日脸瞧着都瘦了一圈儿。
因这“温柔乡”传染能力极强，近身伺候的只留了内侍并无宫女。
内侍虽然净了身，可本质上还算个男子。太后患病后虚汗连连需经常更换贴身衣物，这事皇上自然不想假手于人。帝王夜夜衣不解带宿在慈宁宫偏殿，就连题本都搬了过去，但凡小太后那边有个风吹草动人转瞬就到，几日下来也清瘦不少。
一日用过早膳，内殿当值的内侍匆匆来报：“皇上，昨个儿当值的内侍病了，奴婢着太医看过说是瞧着……像得了疫疾。”
寥深搁下手里的题本，浓眉微皱：“严重么？”
内侍如实禀报：“非常严重。”
“不是说这温柔乡若是男子得了不日便好么？怎的……”寥深声音微顿，难不成是因为内侍净了身的缘故。
“太医说了，此病颇为玄妙，其中缘由说不好。”
寥深眉梢微沉看向岁荣：“速提吉梦国使臣前来见朕。”
“是。”
岁荣办事神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将人从刑部监提到了御前。
因着圣上特意交代，刑部并未对其用刑只暂行收押，因此南弋到时除了发束乱了些，衣衫皱了些人还算精神。
寥深立于窗前，压着眉眼看人，压迫感十足：“疫病一事可有隐情？”
南弋虽不满皇上的关押，可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更何况自方国力不足，自然没有同皇上严辞对抗的底气，只神色端恭道：“皇上可否说得详细些？”
帝王眉梢冷意不减：“宫中内侍患了病，症状颇重。”
“这……”南弋欲言又止，面上颇不自在。
“如何？”帝王眸光愈发低沉，“难不成你竟有所欺瞒？”
“下臣不敢。”南弋恭敬作礼，“上回下臣有意将一切言明，无奈君王怒火攻心对于下臣的解释避而不听，这才没来得及将有关详情言明。”
寥深面色晦暗不明：“说。”
“此病名唤温柔乡，能得此名是因为但凡得此病者需……”南弋顿了下，“需行男女之事，如此方可大好。宫中内侍失了根本此法并不可行，只能用药医着，体格好的或可逃过一劫。”
帝王手心一紧，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难怪此病大多女子丧命，若是成婚妇人倒还好，但若是未出阁的小娘子约莫是放不开男女大防做不出同人云，雨之事的。
他沉吟片刻：“意思是想要医好太后也得此法？”
南弋心间莫名一堵：“……是……”
“……若不用此法，太后痊愈的胜算几成？”
“至多两成。”
寥深沉眉不语，片刻后开口：“来人，将人带下去。”
侯在外头的侍卫应声而入，南弋赶紧道：“昨日院判早已验明，下臣身上的疫源早就清了，实在不知这疫疾是如何传给了太后啊？”
皇上肃眉看他，话却是对着边上候着的侍卫说的：“带下去。”
“是。”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将人围住，南弋只能乖乖离开。
寥深立于原地，略显疲惫的脸上闪过一瞬纠结，若能救她他不介意做那个替她暖床的工具，可若她不愿呢？
她若不愿，那该如何？
他不想逼她，却更不想她因此丧命。
晨光落入殿中，刚好覆住他暗沉的眉眼。光芒暖融，却无法触及那人眼底，打眼一看，只觉帝王眼底愈发暗沉，浓墨一般。
处理完政事，寥深照例去了正殿。
殿内紫苏汤味道浓郁，隐约间有梨香阵阵。
侯在外间的内侍瞧见皇上赶紧行礼，寥深顿住步子：“院判瞧过了么？怎么说？”
“院判说该常开门窗通风。”内侍低着头小心翼翼道，“院判还说……殿中梨香过重，怕空气滞闷，该……都清出殿外才是……”
皇上看向宫殿一角，那里摆着自己刚差人送来的薰笼。
薰笼大如鼎，四周雕着硕大的香梨树，枝间缀满梨花，只是花蕊是一个个精雕细琢的寿字，是打算寿诞当日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只是那日，因着温绍姜少琮分了心，尚未来得及送人就病了。
皇上突然有些懊恼，都怪自己那日太过计较，否则总能先将生辰贺礼送出去的。
身边帝王久久不语，内侍生怕自己哪句话触怒了龙颜，踟蹰许久又战战兢兢补了句：“奴婢倒觉得这薰笼做工精良寓意长寿，若不燃香只是摆着也能讨个吉利。”
“来人。”帝王低沉一嗓子，吓得内侍直接瘫在地上。
寥深沉沉看他一眼：“慌什么？”
内侍刚进宫不久，本是在一处废弃的宫殿当差，此次太后染病慈宁宫需要增加内侍这才被人临时推出来顶数儿。
头一次得见天子本就紧张得厉害，天子其人不苟言笑，提眸看人间尽是帝王无声的压迫感。
他更怕了。
如今天子开口，吓得他是抖如筛糠唇齿打颤：“皇上息，息，息怒，是，是，是奴婢多，多，多嘴了……”
寥深有些不耐烦看他一眼，这时外头候着的几个内侍走了进来，瘫在地上的小内侍吓得脸都白了，唇齿相碰如凿石。
帝王声音很低：“将熏笼里的熏香移走，熏笼不动。”说罢提步就走。
脸色煞白的小内侍突然僵住，皇上不是要处死他？
“人还算机灵，往后就留在慈宁宫当差吧。”
岁荣应声上前，帝王已提步进了内殿。
“叫什么名字？”
小内侍赶紧爬将起来，以头抢地：“岁总管，奴婢寒春。”
“嗯。”岁荣端着总管架子道，“在慈宁宫当差要尽心，万莫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寒春赶紧应声：“谨遵总管教诲。”
寥深入了内殿，看到昏迷不醒的人儿眉头不由蹙起。
绣床上的人儿面色虚白，眼周发红，嘴角挂着圈干枯的黄，整个人瞧着毫无生气。
她安静躺着，呼吸浅淡，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胸间起伏。帝王心疼摸上她的发，原先软顺如绸的青丝也变得枯燥无光。
“嫽嫽……”他轻轻唤了声，声音里敛去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的威势，只余难得的轻柔小心。
躺着的女子纹丝未动。
寥深轻叹一声，拿过矮架上的毛巾在福寿绵延脸盆里浸了温水，替她小心擦拭脸颊：“嫽嫽，院判说你病势凶险，能否平安度过要看你的造化。”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朕该如何做？”
他握住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摩挲：“吉梦国使臣虽说了应对的法子，可朕不想惹你不悦，但又不想你因此丢了性命，怎么办？”他抬头，对上凉少荇闭闔的双眸颇为落寞，“嫽嫽，你告诉朕，朕到底该怎么办？”
寒春站在门外，听着帝王伤情的话想起了自己去世不久的阿姐，两眼一吧嗒落下泪来。
慈宁宫这里一派伤感，翊坤宫里却是一派欢喜气。
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刚走，晏妼柔就吩咐柳素给自己梳头上妆。
“娘娘这是要去往何处啊？”柳素将一点油插，在她如云的发髻中，想了想将原先的普通挑心换下拿起镶宝石火焰纹金挑心。
“慢着。”晏妼柔看了那挑心一眼，“太过华丽，换一个。”
柳素在妆奁抽斗里细细翻看，最终挑选了装饰素雅一些的牡丹纹素挑心：“娘娘，您看这个成么？”
晏妼柔微微颔首：“方才言语试探间太医不是说了么，太后此次是大灾，身形消瘦模样走样儿是逃不脱了。”她噙起抹得逞的笑，“皇上九五至尊，总不能日日对着一张憔悴骇人的脸还总是满心爱意。因此我特意梳妆又不过分装扮，如此方显我对太后生病一事万般惦念，饶是大好年岁都无心打扮，若是幸运说不定还会引得皇上多瞧几眼。”
柳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去把先前备好的梨香拿过来。”
柳素不解：“可娘娘分明不喜梨香。”
“我是不喜，不过有人喜欢。”
这个“有人”说的就是今上吧，柳素倏然顿悟：“娘娘英明。”
“待会儿到了慈宁宫好生察言观色，若皇上有心同我独处，你定要守好殿门，万莫叫旁人闯进来坏了我的好事。”
“是，娘娘。”
正说着，门外响起内侍的声音：“娘娘，方才奴婢去太和殿附近办差，凑巧碰到右都御史……”
“右都御史？”晏妼柔将其尚未说完的话打断：“快将人请进来。”
门外的内侍欲言又止：“右都御史并未前来，只是将一物交托给奴婢，还嘱咐奴婢定要将此物交与娘娘手中。”
方才喜上眉梢的贵人笑意敛去大半：“将物件拿进来。”
“是。”
片刻后，内侍手捧一物走了进来。
晏妼柔缓缓抬头，对上内侍手中的瓷瓶顿时黑了脸。
那瓷瓶，正是早前她差人给姜少琮送去的伤药……
晏妼柔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姜郎，你好狠的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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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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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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