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醒时,一切不说乱糟糟罢,总也是急急凑凑的——上次国丧,还是二十多年前,经历过那场国丧的人,也死了十之七八了。此次又仓促,丧礼难免有些丢三落四,宫内宫外,宵禁、通行、旨意,大有乱象。好在国丧的经验虽然不多,政变却是大伙都历过,什么论功行赏脸上贴金妙手摘桃,也都是熟稔之至,你来我往了几天,彼此的底线也大致清晰,因此这次议事,无论宰相,还是阿欢与我,都显得从容多了。
阿欢不知怎地,请动了婉儿。人人都知她是则天旧人,一见到她,便想到母亲,连她也在阿欢身旁侍立,宰相们的心中,立刻便知道阿欢的合法性无可指摘,且内廷是完全归她所有了。我则凭借“投地死谏”的传言,与身边妆扮得清秀飘逸的崔明德,以及这几日的亲民游走,赢得了许多好感——崔明德还特地劝我化了清淡的妆、束头巾似的绷带、穿着儒服似的麻衣,以示对清流的亲近重视。
于是一番造作,格外容易,许多日来的争执,也都有了结果。
先是李暅之谥号,因他继母亲之位,还宗复辟,朝臣以为比于太宗,然太宗已是我的祖父,找来找去,找到一个中宗。庙号如此尊崇,谥号却给得不好,有昭、献、文、宪四字选取,阿欢看了半晌,拈了个“献”字,庙号却更为“孝宗”。倒都无异议。母亲要上尊号,这个略有分歧。大臣们见母亲还在,已有尊荣之准备,故为母亲和李暅都拟了一些尊号。阿欢却一概不用,坚持要将母亲尊为“太上皇”。从前李暅留她“则天皇帝”的号,这几人便十分有意见,而今得更尊贵的“太上皇”称号,不免更觉荒诞,据理力争,却吵不过婉儿——她既陪伴母亲二十余年,掌知政事近十年,母亲为皇帝乃至上皇的一切理论争执,自都了然于心,引经据典,颇将几个老臣,驳得落花流水,何况母亲已经是则天皇帝,还是死去的皇帝尊的则天皇帝,死去的皇帝的儿子,将她尊为太上皇,无论从哪一点上来看,都没什么大问题。最后那几人无法,接受了“上皇”的称号,却问阿欢:“若是上皇,则陛下百年之后,陵寝当怎么办?”阿欢露出笑意:“陛下身体尚健旺,现在营造,一定还来得及。”却是打破母亲从前与李暅的约定,不让她与父亲合葬了。群臣这才无异议。
除去李暅,各“就义”之人也当盖棺定论。韦欣及守忠无甚异议,最大的争吵在阿欢要把他们的尸骨丢去乱葬岗——其实已经丢了——按庶人礼葬,大臣们以为毕竟是先帝的女人,还是留在后宫园寝。此外,阿欢要将韦欣的两个女儿都斩首,大臣们觉得赐死便好,彼此留个体面,最后达成协议,韦欣以庶人礼葬宫女祠,守忠按五品官葬,两个公主幽禁掖庭。最有争议的是武三思。阿欢为收拢武氏之心,想为之加哀荣,桓张等坚持要追究其恶,相持一阵,最后定为毁武氏之庙,所有武氏现有之亲王、郡王,皆降国公、县公,国公、县公,一概革除,不再视为宗室。但荣武三思之身,以郡王礼葬,追赠太师、开府仪同三司。另外废除武氏尚公主的婚约,又以为则天皇帝祈福的名义,所有武氏子弟,三年内不得嫁娶。
武氏安排妥当,李氏自然也要封赏。我的侄子人数不少。先皇之子,自然要封王,现余下是两位:徐氏之子守武,更名荣,封晋王,领并州牧并三州刺史,王氏之子守节,更名节,封冀王,领三州刺史。余故吴王之子,长子李德封吴王,实封三百户,余子皆封郡王,实封五十至二百有差。宗室中还有几个远支,都追复先祖之爵位,降等袭爵,各增实封。
名分上的事吵完,便到了论实惠的时候。论功行赏的第一等,自然是我与桓、张、崔、敬五人,以及骆逢春。我是公主,四人已封郡王,爵位无可复加,只是依例进阶:我进长公主,增五千户、实封一千户,获准开府;四人郡王如故,实权已都加宰相,于是加司徒、太傅等勋阶,张柬之为中书侍郎,桓、崔分别为尚书左右仆射,敬晖领左右金吾卫大将军,全部开府仪同三司,增一千户、实封三百。额外准我们使用寺人、骑从。骆逢春的爵位因是独孤忠继承,另封龙川县公,授左监门卫大将军,实封一百户。六人皆赐金、银、器皿、宫人有差——这是阿欢自自己的府库中掏出来的私藏。
次是本次从事之人,计有近百人,都是他们或我们直接、间接联络过,虽不一定参与,却都有助益。为了母亲的名分,阿欢于实惠上不免让了许多。百人之中,七八成都是四人党徒,而黜落者,多是武氏、杨氏,连挂名的宰相宗楚客,都当场去了同平章事的职,掩袖而出。
再次是抚恤、礼仪等事,这些又在桓、张擅长之列,他们定了章程,包括恩荫、复名、追赐,以及为则□□被酷吏诬陷的家族平反。阿欢与我乘机将上官氏、郑氏、韦氏皆列在其中,又为崔明德的弟弟谋了个恩荫。阿欢之父追赠国公,爵位由无生忍继承,实封三百,张柬之甚是乖觉,当场提出可以无生忍为太常卿。这无本买卖甚得阿欢之心,颔首许可。崔玄暐则趁机提出新皇登基,要开恩科。我倒巴不得他们这提议,刚要说话,阿欢把我手一按,故意道:“这乱糟糟的,思念先皇还来不及,怎么有心做那些吟风弄月的勾当!”
张柬之正色道:“正是要追思先皇,所以才要广开恩科,博取士人,以隆恩治,绍绪祖宗。”
我知阿欢之意,也作犹豫之态,与他们拉扯一番,最后“勉为其难”地同意,恩科之主考,他们想用崔玄暐,我们想用崔秀,又一番商讨,崔明德忽笑道:“吴王李德如何?”阿欢与宰相们都眼前一亮,于是各退一步,竟定了吴王李德。
一项项讨论完,天又黑了,桓彦范担心宫门落锁,我向阿欢一看,笑道:“太宗、高宗之时,宰相轮值,以备紧急,所以宫门处留有宰相住所。则天之后,此举不行,住所亦废。而今天下革新,正是要倚仗各位的时候,臣妾以为,不如还将宫门旧所修葺出来,供宰相值宿,不知太后以为如何呢?”
阿欢立刻便知我的意思,笑道:“我以为妥当,诸公以为呢?”
诸公自然无异议,甚而对阿欢的大度颇有几分惊异,于是诸议皆行,与座皆欢,若非国丧,只怕立时便可开出一场内廷盛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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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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