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文论

相比外廷,内廷之事便简单得多。阿欢却特地等到外间事了,灵棚拆撤之后,方将之前的“权”“检校”“领”“代”等定为正式之职,是为外松内紧,攘内先安外也。

内廷人员变动剧烈。不过该杀该黜的,这些时候都已完成,从母亲跟前,到李盼、阿思,两宫之内,无不是阿欢腹心,因此实际制度变化得不多。主要变更,也是复则天旧制,以贺娄、徐真如海、夜叉奴各领勇力妇人及内侍,号为“内三卫”,三人皆具品级,各封一宫使及闲厩使,为警备之用。其中贺娄领人最多,因得号“内将军”。

宫中原还有斛律多宝及阿绍之旧人,阿欢将其收拢,并她从前亲卫的健妇,总共三百余人,为我侍从,不称卫队,只说是我的球队,拟等守孝完毕,将绫绮殿前空地,推出一大片为球场。我自萧至忠之事后,益自警惕,笑而纳之,还提议于球场之侧,立两个篮筐,如此马球、蹴鞠、篮球、捶丸都相便。又拟延请两位骑射师傅——主要是教导阿思,顺便教一教我。

阿欢这上面却管得极宽,直接指命一人,是投诚的突厥人,亦即崔明德推荐过的阿史那献。我自己属意薛鼎——他本是李暅旧人,又从事过守礼、守忠,此次事中,多少受了些牵连,免官在家。阿绍走前,向我提过一句,说此人是正规兵家出身,闲置可惜,我请他来一见,人已五六十岁了,看着却甚健朗。谈得几句,忽然想起,这不是那一年我们去街上喝酒,从我护卫之薛校尉么?那一次阿绍夸他章法圆熟,必有后劲,没想到多少年过去,竟还是个五品。那时阿绍意气风发,不久投军,也是少年成名。可惜那一战之后,便少经历,蹉跎到今,年也近五十了,人之境遇,思来亦是欷歔。

既生感慨,不免更延留久谈,听他说些兵法之事。果然是正统世家,说起行军布阵,并无惊人之语,但一板一眼,颇有成法。叫人查探与他同行之家人,令行禁止,与旁不同。等他走了,和崔明德闲谈,想给他个职位。但他已是这样的年纪,又无外战经验,不知如何安置。崔明德笑道:“公主不是正想重振军校么?使他主军校,岂不正好?”

我拊掌道:“果然。”心里存了计较,恐阿欢对他有偏见,先不忙提。

因这一阵事定,才有空看府中的行卷、账本。钱竟比我想象中少得多,细细一查,花销巨大——自前年以来,应酬陡增,衣裳宴会,都极费钱。外有资助百僚、士人,还有阿绍——这厮既将国公府让出去,十数年间,收入只靠俸禄恩赏。偏生属下还有一堆穷弟兄,这个娶老婆,那个生孩子,隔三差五便要来打我的秋风。她又手松,崔明德都管不了她,因此看似清廉节俭,其实是个极大的无底洞,就此次出征之前,还从我这要了大批人、物,又拐走了我厩中最好的两匹马。等她回来,什么兄弟抚恤,料必又是一大笔开销。

内则主要是学堂、书院,这正是我要办的,也不好减。家奴繁衍也是个大头。我出宫时,母亲给了宫人百余,余家奴骑从、庄丁仆役,约有三二百。郑博家里有数百人,合并便是近千。这些年来,生养孽息,连宫中赏赐,积得二千余。府邸中福利又好,开支不免巨大。细细一算,实封就增到万户,恐怕也养不起这么多人。不如遣些出去,放为良民。

一面盘算,感觉眼突突的疼,这一阵这头疼就没停过。想起阿欢还要叫我去见刺史,行卷便看得草率,只略问兰生和崔明德:“你们看谁的好?”杜甫、李白,大约是还不存在的,要是存在的话,一定天下闻名。只好退而求其次,看些别的诗人。但别的诗人,像是宋之问、苏味道,虽都是母亲夸过多次的词臣,近看却总没提起李白、杜甫那么亲近。宋之问是个老头子,总想和我们套近乎,但我们嫌他又老又口臭,总不愿亲近。此人文章写得好,有什么事,花钱找他,几无不应。苏味道也是个老头子,干什么都“喏喏”的,得过一个号“模棱宰相”,所以也聊不到一块去。还有个李峤,学问好,但爱钱如命,官声很差——这么想想,李白杜甫不出现也罢了,要出现了,我可能也嫌弃他们是个老头子。

兰生道:“有个贺知章,我觉得不错。”

这名字好耳熟,我于记忆中搜索一阵,兰生替我念:“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止绿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我方于模糊的记忆中想起:“小学课本!”

兰生疑惑地看我,我挠头道:“只是觉得这首诗很好,非常好。”

兰生认真道:“诗是好诗,失于浅近。闲时戏作也罢,用于行卷,太儿戏了。”

崔明德笑道:“其他的呢?”

兰生便要展卷,我一见那厚厚卷轴,摇手道:“不用不用,他肯定是个名士,不知现居何官?”要不是名士,怎么能入选小学课本?

兰生看我,又看崔明德,崔明德只是笑,兰生道:“太常博士。”

我笑:“那是无生忍的属下。”

再问其他人,兰生道:“倒是有几个诗文都好,可惜也是吴人。”

我道:“吴人怎么了?”

兰生道:“诗文再好,朝中无人,言音不通,难得出名。”

崔明德浅笑道:“公主不在朝中?”

兰生道:“诗文好,为政又未必好。”

崔明德道:“文章若言之有物,总比连文章都写不好的强些。”

兰生蹙眉道:“文章写得好的多了,也不能个个都给官做,再个个都去看他们好是不好。”

崔明德道:“依你说法,国家取士用文章,难道不对?”

兰生道:“国家用官,又不是只有进士一途。杂而用之,才是制衡之道。”不等崔明德说话,又道:“尤其有一种人,文章写得大义凛然,其实为人龌蹉不堪,口称忠义,行实猥下,这样的人,以文取之,不但不是国家之福,反倒是朝廷之祸!”

崔明德道:“为人与文章是两件事。你看看朝中恩荫之官,还有那些外戚……”忽然看我,话锋一转:“……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就滥授些,多加监察,行有不端,立刻黜落,也就是了。公主说是不是?”

我因难得听她二人——尤其是兰生——说辩这些事体,正欲听她们再讲,忙道:“你们都说得很有道理,想得也比我都深。不要因我之故,有所拘束。”

裴、崔二人对视一眼,崔明德扑哧一笑,道:“忙呢,谁有空玄谈清扯。”

兰生亦摇头:“公主有空,不如回一趟府中。就算不看庄田碾磑,学堂也总要看一两眼,免得失了约束。”

我听她似有未尽之意,道:“是有人为非作歹?”

兰生道:“为非作歹倒也谈不上。不过是些普通的纷争。但府中一向待下宽和,公主又新得势,怕有小人借此生事。未雨绸缪,总比亡羊补牢好。”

我深以为然,恰好说到此处,便提起裁撤之事。她二人却又一致,说此时放人,未免叫人看轻于我,以为我外强中干。

兰生甚至提议说,不但不裁,还要大张旗鼓地增补为佳。

我哭笑不得,只能先把念头按下。本以为脱了丧服,可以稍轻松些,没想到还是千头万绪。

阿欢又派人来,说我好几天没回宫用饭,阿思都快不认得娘亲了,上皇亦思念女儿。只能拔脚回宫,陪一陪阿欢。

阿思倒还与我亲热,缠着我叽叽喳喳,怪我答应她出去玩,却又食言。我心念一转,笑道:“谁说我骗你?明日就出去。”

阿欢拿眼看我,我道:“去巡庄田。”

阿思早拍手道:“好呀好呀,要看大磨坊。”

我笑:“都看都看。”怕阿欢不悦,还待解释,她却只道:“多带些人,勤换衣裳。一老一小,病了我可不管。”

我笑:“等过一阵子,一起出去。”

韦太后偏道:“谁稀罕和你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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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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