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谏之

我今日实是不打算见任何外人的。近些时候,上门来寻我的,非止一拨,辗转求人请托的,更不下百数,都被我以身体不适为名婉拒。但张柬之亲自来,又是在城外,亦不好拒绝。

想一想,叫那几十个女骑,把蹴鞠闹得大些,又引宫人摘遮挡,贴身作舞。自己居帐中,饮一口酒,带出醺然之气,再请张柬之,见面只呼“孟老”。

他亦是燕居打扮,携子孙三人在侧。孙张愿还是个小少年,看着腼腆,我对仙仙使个眼色,仙仙会意,转身叫两个美貌宫人,涂脂抹粉——为了春游,这帮人恨不能将全部家当都抹在身上——端金盘银盏,袅袅上前,婀娜献酒。

张愿果不其然被闹了个红脸,低头不敢受盏,张柬之面色不变,自从盘中取杯,向他孙儿道:“公主赐酒,焉敢不饮?”又向我道:“大好春光,只一盏酒,怕是不够。”

我笑:“酒一二杯,有个意思也罢了,一饮再饮,岂不是牛嚼牡丹?”叫宫人再与他上酒,却不请座。

他知我意,自命从人铺一席,就坐在我之侧:“酒虽可缺,禊不可少,至于诗文禳福,又岂能无有?”似见我戒备,又笑:“休沐之日,不谈国事,只作宴游——公主当不吝一席之赐?”

话说到此处,便不好再拒绝,只能请他宴饮,心中还恐他一人为前站,万一再叫谁来,叫崔明德通知斛律,把外面守住。

崔明德附耳道:“老张一人不顶事,旁人来了也无用,不会造此无用之功。”

我心犹忐忑,意使人回宫通传,寻个事由,叫我回去罢了,崔明德失笑,我问她笑什么,她又不说,只道:“张公既肯做到如此地步,必有所求,公主且慢慢看罢。”

我正愁这慢慢看的事,但她都如此说,只好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张柬之见阿思蹴鞠,忽然偏头:“十郎,你是不是也蹴鞠?”

张愿起身道:“孙儿只会毽球。”

张柬之笑道:“可与小大娘踢一踢。”

张愿便束发,扎腿,手背在身后,取一五色毽球,前后蹴踢,连百余下,毽不落地。

阿宝看得兴起,也停了蹴鞠,领女骑士们来比试踢毽,多不过七八十个,少则二三十。她本人连花带翻,踢了二百有余,得意挺身,遥看张愿,张愿少年意气,将发再束一束,两手张开,左右交替,一气也踢上二百,弯腰背手,从头一顶,把毽顶上半空,徒手空翻,两脚勾住,翻回时再一顶,立正,毽球稳稳落在头顶,挺直。满座轰然,拍手叫好。

阿宝笑道:“少年人好身手。”与他一杯酒,他这会儿熟悉了,也不辞,笑道:“多谢。”

气氛融洽,张柬之便叫人捧他的酒来:“这是乡人所作禊饮,不算贵重,胜在少见。”与我斟一杯,自己斟一杯,先饮而尽,示我以底。

我不意他如此谨慎,反倒不好意思,也饮尽一杯,回味中果然有不曾喝过的药草味,笑问他:“张公乡籍何处?”

他道:“襄州。”

我笑道:“是好地方。冲要之地,多出人才。”

他亦笑:“冲要之地,兵家必争,纷纷乱乱,赖则天持国,几五十年,休养生息,民为之乐。慕圣朝之教化,所以作酒祓禊,祈愿长宁。”

我道:“太平之世,率多不易。我辈自当继太上之志,使开万世之清晏。”虽是套话,因见满目繁华,物价升平,也不觉带出几分真心,张柬之道:“公主有此志,是我国家之福。”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亦笑道:“国家升平,总赖宰相。”

张柬之微妙地一笑,道:“若宰相自身难保,却不知如何保国?”

我垂眼:“说好休沐,怎么又说起国事?”

张柬之道:“人主宵衣旰食,昼兴夜寐,奋而忘躯,为人臣子,尽忠之心未已,岂有休沐?”

我道:“孟老国之肱股,实为我辈楷模。”使人敬酒,他笑而饮之,却指张愿问我:“公主见此儿如何?”

我道:“书香贵子,还有好身手,文武双全,前途不可限量。”

他道:“既如此,请公主为谋一官,可否?”

我讶然:“他无门荫么?”

张柬之笑:“他父亲是最少子,他又是他父亲之少子,所以无荫。”

我笑:“不知学问如何?”

张柬之道:“已通《礼》。”

我道:“那不如先入弘文馆,出来转授一郎,也好看些。”

张柬之笑道:“臣却想让他学律。”

我笑:“已学经书,何苦又学律?”

他道:“《礼》经杀人,律却活人。为子孙计,不如学律,行善积德,乃有后福。”

我挑眉:“孟老刚才慷慨激昂,奋而忘身,转眼却又求子孙后福,何前后之矛盾!”

他笑:“积善行德,是为子孙后福,活人大臣,则为国家后福,并无矛盾。”

我敛了笑,慢慢斟茶,并不说话。左右知我心意,俱都沉寂,连阿思也被乳母悄悄带开。

我们对坐无言,许久,张柬之才起身,道:“闻故驸马都尉郑公被刑时,公主曾于市上观看。却不知今日之东西市,公主可还敢前往?”说完,起身,告辞。

崔明德将我一看,道:“二娘?”

我坐在原地,半晌,才低头道:“累了,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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