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我们讲的,虽是漕运、粮草之要略,以学习而论,大约是“科普”。但经她点拨,我方更透彻地理解阿绍乃至萧至忠的奏疏。
我国虽号称地大物博,但实际能耕作的土地有限,粮草供应,初赖关中。但人口繁衍,关中之柴火都已不胜负荷。国朝初建,京郊就可劈砍柴薪,到如今,大些的树枝,都要到百里之外的山林砍伐。前些年洛阳建明堂、天堂,所用之木,关中即可供应,而迁都还京,修缮宫殿时,已经要从西北、江南乃至南海去寻。
柴火尚如此,粮食土地,更不用提。从父亲时起,我们常常去洛阳,就是为了率百官就食,减轻长安的粮食负担。直到现在,关中的口粮,更是直接依赖几大平原、盆地——江南,河北,蜀中,荆湘。因此漕运成为了一大关键。隋炀帝之通大运河,实际上便是为此。只不过他将工程建得太大,疲敝生民,所以事不果济。高祖与太宗,忙着征战内乱,没有继续治理。父亲与母亲两代,耗费巨力,将几条支流连上,打通了河流运网,但仍然有几处接续不上。所以母亲迁都洛阳,不止有政治因素,也因那边靠着运河,粮食从各地过来,毋需转运,省工省力。如今我们还都西京,漕运供给,便又成一件大事。如果要长期对外作战,粮食后勤,更要重视。
长期对外作战,是阿绍奏疏的指导方略。亦是母亲的意思——或者说,其实是方今有识之士的共识。一方面,安西、北庭,依据商路,扼守要津,是联络诸胡、镇守西北之门户,另一方面,这两地之后,有一片长条地势,水土丰茂、适宜农更,若胡人据有此地,便有了粮食供应,退可保地自守,进可挥师南下,成为我们的巨大威胁。则天之时,两镇之地,已经兴复,但驻守不稳,略有反复,所以必用重兵,加以巩固。所务还不是简单地灭胡人之国——他们四处游牧,失了彼地,便去他处,仅仅击退,毫无用处,必要剿杀人丁,使部落不得繁衍。当然,也并不是说土地对胡人毫无用处。毕竟水草丰茂之处,总有定数,他们虽号称游牧,其实也有大致的活动方位,所以阿绍建议,一是在有牧草的地方建起城池,改牧为耕,迁边民以实之,另则训练骑兵,四面出击,以杀首级为要务。再有其他,便是更早些时候崔二与她提过的行间、通商、互市等策。其实所有的策略,都是许多人曾提过的,当政者只要不昏聩,心中也都有数。唯一的问题是,所有这些,都需要长期的、强大的财力和民力支持,而且还需要大量的中层和基层专业人士。
阿绍对此理解很深,所以奏疏正文并不算长,附录中却有一串长长的、可算极致详尽的地图——从长安到西北,所有的紧要位置,哪里该有城池,哪里已有城池,哪里还缺城池,大约需要怎样的兵力,又需要多少粮草和民人,都作了细致的标记。标记之外,她还建议,因她的信息来源有限,除了已经成熟的大镇,每一处邬堡,都要派人一一实地勘察,校正她的标记,仅这一项,便需要数十专业人士,用时约一至二年。而这一次调查,也不是全部,以后每五年或十年,最好都派人实地考察,校正当地上报之虚实。
母亲对边患的理解,却比阿绍要更深。除了西北,东北的高丽、契丹,亦不可轻视。她在位时,有过一些大战,突厥、契丹的气势,都大为削弱。但渤海之地,实在太远,蛮荒绝人,养寇之地。时下又重关中而轻四边,若许他们休养生息,说不定数十年后,又为大患。所以除了西北,东北也要备边——东北之备,多以河北为镇,因此河北也是要地,偏偏这里因建国时天下纷乱,又受我那好叔祖秦王的旧事牵连,骚乱频仍,所以也是令人头疼的地方。
不当家时不理解,而今方知为何要有“求贤若渴”这样的词。都只知道提问题,但现在这些人——前朝留下辅佐朝政的,阿欢择选的,以及我这些近人——却远不足以解决问题。
宰相之中,唯崔秀算是全面发展,但他为人温和,不擅争执结党,执文书传拟,以及细节辅佐,都是上佳,掌大局却欠缺,只能锦上添花,无法当机制断。郑元一名门之后,稳重持中,失之进取,亦无奇谋。
柳厚德多有些市井才能,吵架敛财,都是能手,失之小气,文书吏事,也不及他人远甚,为一方节制尚可,当宰相其实已经有些勉强,纯是无人可用,才将他加进去。崔玄暐与崔秀类似,比崔秀更有些世家习气,无功无过。敬晖掌近卫还算尽心,但与崔玄暐的忠诚和敬业度都十分堪疑。张柬之算是宰相才具,有谋有断,哪怕非我之徒,我也甚敬重,但实在年老。婉儿词藻华丽,明习吏事,为中书、秘书咨议,都绝好,但阿欢有意使她为文学、释家之领袖,事已繁琐。崔明德可算是最有潜力为宰相者,可惜是女儿之身,正经在朝的时间不多,缺些历练,且近日替我们参谋边事,也已经够累了。崔湜新为阿欢所重,所缺也是历练和声望……真想办那几件大事,都要更精干、更精一技者才行,而且这些人,还必须拔擢自我。
母亲之意,这个萧至忠既能于益州任上而上疏言漕运,可见有些眼光,而且善于揣摩我意。但因急功近利,所以写得不详尽,莫不如我手书答之,示以重视,叫他把措施理由,再一一详述。我既依言,简写几句,本欲以自己名义寄传,忽然灵光一现,交省答还,张柬之当值,将我的批反复看了几遍,也不说什么,就付寄递。另又与阿欢商议,今年科举,特开一目,考试农业、水利、财务之人才。题目三篇选一,一论漕运大局,主要是通济、永济二渠的治理。一论漕运的老大难三门渠。一论如今授田的弊端。三个题目,除了病急乱投医的求贤之外,也有试探舆论的意思,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我这种新手,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小心烹饪,总强过一下就上猛火,锅煎糊了,大伙一起玩完。
朝中求贤之事急,却还不急过我府上。仙仙的位置空出来,好些人都来我跟前打探,也有推荐人选的,我都顾左右而回绝。阿欢最为上心,替我选了一位元尚宫,年已四十,生得壮硕高大,说话做事,却柔顺恭敬,滴水不漏,一看就是勤快本分之辈——我以为宫中多伶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物,还有些好奇,但她言谈,实又无甚趣味,便只让总领近身事务,未曾马上委以贴身之任。等到休沐日,叫人备个大长骡,骑着骡,带十余骑从,慢悠悠去寻宋佛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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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访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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