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曾恣意骑马。两旁的景物飞速掠过，道旁的树木、驿站的招牌、还有守卫的旗帜，都随着疾驰的马蹄声远去，除了远处黑洞般的山峦，和身边放声大笑的太平，眼前什么也不剩。
初凉的秋风呼啸着吹过脸面，月光投下来，将太平的脸在夜色中照得柔和又亲切，使韦欢的心，渐渐又不在路上，却伸手，想要去够她的手。
没有够着。
两匹马虽并蹄，却还隔着些距离，非一手能及。韦欢有些失落，想要执回缰绳，手上一热，又一松，太平竟看见了她的动作，伸手在她手上一搭，因着速度，又忙松开，马向前冲，人却回头，笑嘻嘻道：“快来！”
韦欢道：“仔细看路！”
太平还是笑，却缓了辔，仰身向后偏头：“放心，我可怕摔。”
韦欢白她一眼，紧马上前，速度既慢，便又靠得近些，马身相贴，右腿与她的左腿也轻轻擦过，而就在相触的一瞬间，太平忽又倾身，在她脸上亲一口——没亲到，人倒是一歪，唬得韦欢一把提住，原本之惬意轻松，此刻已化作无限担忧，皱眉道：“当心！”
太平还是笑：“好。”拍一拍马鞍，道：“可恨我没有阿绍的身手，不然此刻，就跳到你的鞍上！”
韦欢不语，再勒了马，渐渐停住，太平亦跟着勒马，回身道：“怎么了？”见下了马，攀住她的鞍，忙伸出手，韦欢把她的手一拍，自扳鞍跃马，将太平从后环抱，继续驱驰。太平被她搂住，咯咯直笑，却把脚向后一踢，道：“小短腿，够得到镫么？”
韦欢果是够不到的，却将脚在她小腿上一踢：“你以为我是你？”抢了缰绳，轻夹马腹，马儿在她手下驯服地小跑起来。
太平轻笑，将头偏回，唇几乎贴着韦欢的颊：“韦女侠风姿一如当年。”
热气侵袭，挠得人懒洋洋的，韦欢的脸微微发热，也咬着她耳朵道：“你的骑术，也一如当年。”
太平又笑，笑声扬起，飘在空旷的原野中。
韦欢的心也随笑声飘扬，将头倚在太平肩背，轻轻道：“太平。”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那一年汝州，那个小娘子牵着她，跑在行宫旷野中，那一夜好像也是月明星稀，天有些凉，但两颗心相贴，却火热热像是要蹦出来。
现在，她的耳贴着太平的背后，心脏所在的地方，听着的，也是一阵一阵炽热的心跳，不知是太平的，还是她自己的，咚咚咚咚，像少年时一般有力。
少年时候，怎么敢想到，有朝一日，两人竟能够这样在一起。
虽然也有桎梏，但比起那时候，却已是天上地下了。毕竟那时候的太平，连吃饭睡觉、添减人手，都受制于人，而她韦欢，连明日身在何处、命在何方，都不知道。
现在，她们虽称不上天下第一，却已是至尊至贵，朝夕相对，更不比从前，怎么反倒生出那么多抱怨呢？
轻轻呼出一口气，太平立刻偏头，喊：“阿欢？”
韦欢摇头，道：“想起以前……”
太平误会了她的心事，将头在她怀里一点：“膝盖疼？”
韦欢轻笑：“不疼。”
“那是哪里不舒服？”
“无有。”
一阵沉默，太平慢慢松了缰，勒住马，回头看她，韦欢还是笑，抱紧太平，在她的脸上一点：“若你在外，有别的喜欢的人……”
太平皱眉：“说什么呢！”
韦欢斜睨她：“……我就把他们都抓起来，先抽筋扒皮，然后剁掉手指、脚趾、手掌、脚掌、手肘、胫骨、手臂、股骨……”
太平哭笑不得：“阿欢！”
“最后再割掉舌头、去势幽闭，丢在厕中，涂抹蜂蜜，叫蚂蚁和野狗啃噬——但眼睛要一直留着，叫她看着自己的模样，耳朵也得留着，叫她听见自己的惨叫。还要把她的家人，全部诛连，父族、母族、妻族、夫族……全部千刀万剐。”
太平抱住她：“说什么怪话！”
韦欢直起身：“可不是怪话。”
“好吧，不是怪话，那便是虚话。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何来别人？”
韦欢浅笑：“我知道。”
“知道你还说？”
韦欢将手指划过她颊，轻轻一戳：“说说不行么？”见太平皱眉，又笑：“你记得么？少年时，我便说过，你若是喜欢别人，若是男子，倒也罢了，我为一婢妾，长奉汤水，在你左右，但若是女子……哼！”
太平道：“并无男子，也无女子，只有你，韦欢韦娘子。”
韦欢道：“现在是如此，但以后如何，谁知道呢？”
“现在如此，以后大约也是如此，世易时移，但我的心意，这么些年，你还不明白么？”
韦欢叹息：“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但我的心意，谁又知呢？”
太平挑眉：“阿欢？”
韦欢轻笑，将她一推：“少年时，你为君，我为臣妾，而今我可是太后，你是臣下，你待我之心，固然不敢移，我待你的心，却谁能保证呢？”眼角斜挑，将太平的下颌一捏：“想讨我欢心的，可不在少数。”
太平笑道：“那我可怕死了，求求韦太后，看在过去几十年的情分上，不要移情别恋。”一面说，还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逗得韦欢笑出声来，将手在她腰上一掐：“送到这里，就回去罢。”
太平一怔，韦欢便直身，在她额上一亲：“离宫掖近了，叫人看见，不好。”翻身下马，后面从人也已跟来，便将太平的缰绳丢在随从手中：“回去乘辇罢，别骑马了，多打些灯笼，不要摔着。”自翻下帷帽，将身形遮蔽，扶着念念，登入宫车。
临行前，将窗一推，见太平还怔在原地，呆呆看里面，噗嗤一笑，道：“好梦一刻。”丢了窗，心中有无限牵挂，但只要想到太平呆呆的脸，便不觉嘴角弯起，催人启行，绝不流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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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行露（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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