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昂着头，一高一低地踩着拍子，穿过城门。穿着白衣的大食人牵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骆驼旁，步履轻盈，哪怕是从上看，也觉得细长。
崔明德负手立在城门，凝神下望，手指轻点，掐算着骆驼的数量。队头已走出许久，久到似已横穿十万户的凉州大城，队尾却还在城外，驼峰两侧的货箱摇摇摆摆，惹来城内外无数人瞻观。
米拂耽延靠近，喊了一句“娘子”，崔明德身形不动，仅将手掌一摆，他便息了声。等驼队终于入了城，崔明德方看他：“什么事？”
米拂耽延忙袖出一封信：“商队的头领给娘子的。”
“他给就收？”
米拂耽延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这小子资质虽不错，奈何官话学得不好，更不明白中原大家那等说话。崔明德一笑，道：“以后不要随便收人书信。”
米拂耽延应下，要把这一封也拿走，崔明德却捏过书信，向商队的方向一扬：“阿谁是头领？”
米拂耽延道：“白衣银带的。”想一想，又道：“就在那个女娘子身边。”
崔明德微笑不改：“商队中有女娘？”
“努。”胡小子将手向外，指着远方，远处只见灰扑扑的骆驼和件件白衣，正缓慢地汇去驿站。可见那女娘不是奴婢，也非货品。打开书信，入目却见：“瓜再拜二娘座前。”向米拂耽延道：“除了送信，还说了什么？”
米拂耽延摇头，崔明德略一思索，将信卷好，递在他手中：“还给他们。”
米拂耽延道：“要说什么？”
“就说我没空。”
胡小子应声要走，崔明德又叫住他：“不用你去，找个兵汉。”指着那漆封：“若问起，就说寻常信札，都是通事启封。”笑看他一眼，道：“你虽无品级，却是内堂亲随，要有些体面。”
米拂耽延拱手，一言不发地去了。
崔明德望向驿站，哂笑一声，背着手，沿着城墙，慢慢踱步。沿途军士相见，莫不紧紧持戈，惕厉而立，偶有回转，也不见松懈。崔明德心甚满意，走完整整一圈，天色已黑，方乘马回府，路经驿站，不免又留意一看，那门口却立着两个白衣人，一见到她，便已上前：“贾人曹禄山，拜见崔长史。”
早有卫士将他拦住，崔明德勒了马，向他一笑，将鞭指他身边的人道：“你呢？”
曹禄山哑着嗓子道：“此是小的随从何万斤。”
崔明德轻笑：“叉开。”卫士们听令，以戈柄将他一压，推开数步，曹禄山惊道：“崔长史！”
崔明德淡淡道：“商贾之事，该找市丞，不该找我。”双腿一夹，马蹄轻扬，顷刻已前行数十步，卫士亲兵，未经招呼，却分毫不乱。或策马，或快走，便是那两个叉人的卫士，也迅速收兵入队，整列相随。至府中，米拂耽延已候在门前，低声道：“将军有信。”
崔明德的目光柔和起来，把缰绳丢给他，快步入内。不几步，却见崔秀迎面而来，笑得十分促狭：“安王孙给你送礼了。”
崔明德皱眉：“只给我？”
崔秀道：“当然是你我。”眨眨眼，道：“但我消受不住，还是你一并收了罢。”说话之间，已将一封东西丢在崔明德手中，崔明德双手接过，却不说送，只是契约，说售卖若干财物与二人，钱帛已讫云云。展开细看，第一条便是胡姬二人，卖给崔秀，并有金银器皿四十件；次是犬奴二人，卖给崔明德，并有金银器皿二十件。
崔秀道：“那两个犬奴我已看过，都是气度宏伟的好男儿。”
崔明德道：“既是好男儿，叫他们领了兵器，编到营中罢。”
崔秀只顾着笑：“那胡姬呢？总不见得也编到营中？”
崔明德挑眉道：“有何不可？”
崔秀轻笑拊掌：“可，大大的可。”
崔明德看他还不走，也只得立住：“阿叔还有吩咐？”
崔秀道：“人家送你这么重的礼，自然是有所求。”
“求什么？”
“当然是求你屈尊迂贵，赏脸光顾一下宴席。”
“阿叔不是已赴过宴了？怎么还要叫我？”
崔秀笑得风神俊朗：“我只管大略，凉州城的大小事，当然还是要你。”看崔明德叹气，又道：“骑兵的甲马，可还要着落在他身上。”
“什么时候？”
“明日。”
“还有谁？”
“单只你我。”
崔明德抿嘴：“阿叔提点了他？”
崔秀笑道：“这点事还要提点，那他这安员外岂不是白叫了。”看崔明德不悦，轻笑道：“先前也不能怪他，实在是你与众不同。”
“既是阿叔之意，明德自当从命——还有别的吩咐么？”
“吩咐算不上。”崔秀却不肯走，看崔明德抬眼，方问：“金瓜的商队进城了？”
崔明德垂眼：“先前说驼只数百，从人三百。实际骆驼、马匹，少说千数，光是进城的，便有百一十匹，比来信中说，要多一倍。”
“在你预料之中？”
“差不离。”
崔秀沉默片刻，道：“百余内应，便足够夺门。千余人马，足以夺城。”
崔明德道：“我已命营中增加巡防，四处留心。”
“这个金瓜，到底是何许人？”
崔明德不答，良久，方道：“有心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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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青梅（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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