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异常地热，这在边疆绝非常见。崔明德一睁眼，便想到这天气，又想到粮草，起身要唤人，却听门上咚咚几声，米佛耽延扯着嗓子喊：“崔相公来了！”
崔明德皱了眉，喊：“请阿叔进来。”
崔秀便推门，一进来，扫见她身上，又嘀咕：“早说你该留两个人……”
崔明德道：“阿叔！”
崔秀便笑：“有客来。”闪过身，让出米佛耽延，这小胡儿叉手，吞吞吐吐道：“还是上次……上次那个贾善人。”
崔明德皱眉：“不是让你不要收外人的信？”
米佛耽延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小的……”看崔秀，崔秀便把头一偏，笑道：“是我叫他接的。”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折扇，边扇，边笑：“二娘的字写得有几分意思了。”
米佛耽延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匣子，打开，上面一把折扇，与崔秀所执，一模一样，张开扇子，斗大一个“福”字，亦与崔秀的扇面一致，扇子下压着一封信，火漆封印，无任何文字。崔明德将眼从信上慢慢挪至扇面，又从扇面挪至崔秀面上，崔秀笑道：“我只得一把。”扬起扇面，掩面而笑：“你可没有。”
崔明德不答，伸出手，将信打开，里面也无一字，略一思忖，向米佛耽延道：“来人还说了什么？”
小胡儿道：“说回家等小的信。”
崔明德不语，命米佛耽延退了，方看崔秀：“天气炎热，草木枯黄，今年的战事，恐怕比去岁要激烈些。”
崔秀摇着扇道：“所以金瓜算准了时候。”
崔明德嗤道：“贾人。”
崔秀却笑：“他们买卖货匹，朝中诸公，贩卖权势，有什么区别？”
崔明德不甚赞同：“朝廷公器，与货匹驼只，怎能相提并论？”
崔秀道：“然则你心念筹谋，要在太后圣寿之前打一大仗，不是以此沽功？”
崔明德垂眼：“韦太后根基不牢，名分不正，只能任用小人，小人好大喜功，虚夸声势，我若不能别有立树，如何出头？”
“你本清流，若投众正，也不辱没。”
崔明德失笑：“阿叔的意思，是让我嫁入权门，做一‘清流妇’么？”
崔秀一手背至身后：“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说是嫁人，其实不行夫妻之事，也没关系。有了名分，出入宫廷，为太后、公主驱策，家中、族中，都有应料，腾挪转折，富贵权势，岂不在如今十倍？”
“逢迎阿曲，折腰下人，岂是我之志！”
崔秀轻笑：“逢迎阿曲，折腰下人，非你之志，与贾人结交，屈尊应酬，又非你之愿，那你要怎样呢？”
崔明德一凛，垂眼，道：“我知道了。”唤人叫米佛耽延：“叫他来。”想一想：“随从一并喊来。”
小胡奴还不懂，偏头道：“现在么？”
崔明德看看崔秀，崔秀摇着扇子道：“我不在。”崔明德点头，便去偏厅，坐不片刻，已见人引贾人贾禄山并一个随从，自称是何万斤。寒暄毕，退开余从，抖开斗篷，果然是金瓜。风尘万里，眼睛却亮晶晶，神采奕奕，见到崔明德第一句话，便笑：“崔长史，好久不见。”
崔明德不应，盯着她道：“你不是在渤海么？”
金瓜笑道：“听说这边天气热，缺少粮食，恰好那边有些结余，就带人来贩——说是百年不遇之炎暑，难得！难得！”
“难得什么？”生民艰难，借此发财？
金瓜笑道：“难得建功立业。”
崔明德垂下眼，嗤笑：“建功，立业。”
金瓜眨眨眼：“妾是虏人，不懂中原规矩，崔长史，不避大可汗的讳么？”
崔明德面不改色：“太宗仁德，旨意单字不避，历代如此，你游历京中，不知道么？”
金瓜大笑：“原来单字不避，妾见京中个个都改音，还以为必要避讳呢。”
“那是臣下虔心，法无避讳之理。”
“崔长史没有虔心？”
“你不远万里，到这里来，就为了和我讨论中原礼法？”
“不敢，不敢。”金瓜满眼笑意，拱手道：“主要是前些时候在京城，得公主恩宠，赐折扇一把。领受时，遇见了独孤将军……”
崔明德勃然变色：“送客！”
金瓜面色不改：“崔长史息怒，妾一介贾人，并不敢与独孤将军有片言来往，不过是见到了独孤将军，形容焦悴，于廊下仰望长天，叹息天气炎热，兵士难挨，后又闻将军缘公主上疏，请分赐冰、扇于近卫，妾之私心，便运了些物件，来投长史，期尽绵薄。谁知长史刚正，不肯赐见，只好转卖大食，回程路上，又听了些消息，便赶紧前来，拜见长史。”
崔明德的眉不知不觉地皱起，半晌，方道：“什么消息？”
金瓜笑道：“吐蕃粮尽，四处掠夺，商队不堪其扰，或三五成队，或五七为群，如今已得了十余支大队伍，其中四队，去凉州不远。有人商议投奔凉州，有人商议投奔吐蕃，纷纷未决。要是加以笼络，或可引为助力。”
“助力？”
“吐蕃劫掠，为了粮食，但就算杀了所有商队，也支应不了这么些人，或迟或早，都会找上门来，若能因势利导，引蛇出洞，灭其精锐，能保边疆十年平安，崔长史有此功勋，便可回归朝廷，效力中枢。既无外忧，专心内理，岂不是建功、立业？”
崔明德沉吟不语，良久，方道：“你犯了公主之讳。”见金瓜不解，轻轻笑道：“朝廷之中，可以犯先帝之讳，不可以犯公主之讳。这是韦太后的规矩。”
金瓜轻笑：“清河……崔氏。”
崔明德亦笑：“清河崔静善——叫我二娘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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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青梅（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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