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行露(五十五)

秋日燥热终于丧去,可惜还没迎来几天凉爽,北风已倏然而至。斜风冷雨,敲打在石阶之上,凛然若钟磬之音。宫人内侍,无论有无遮蔽,都畏这冷雨,瑟缩在回廊四角。韦欢却觉这雨落得畅快之至,毕竟闷闷漂浮在头顶多时的云层一夕便散开,骤雨而为前导,想必迅雷亦将不日而至。伫足回廊,手掌随意一伸,掌心向上,片刻即掬了一抔雨水,淋漓洒落,沾湿了袖沿,又滴湿了裙摆。

佛奴机警地弯腰,将手中那无用的纸伞撑开,靠在她身旁:“娘子…”

韦欢余光见夜叉奴与狮子奴两个,一左一右,仿佛两尊泥塑,岿然不动,狮子奴甚而在佛奴动作时微微倾身,为夜叉奴眼神所止,方自不动,轻轻一笑,手垂下去,捏住潮湿的袖沿:“不必。”

佛奴故作担忧地向前,又叫了一声娘子,韦欢冷冷将他一望,他便缩了脑袋,倏地收了回去,连伞也收好:“风大雨大,小人…担心娘子。”

韦欢一笑,下巴微抬:“些许风雨,我尚不放在眼中。”话音未落,已听背后女声淡淡道:“秋日寒凉,虽是小风小雨,也不可看轻。”嘴角扬起,昂然回身,矜持点头,作欲行礼之态:“崔娘子。”

崔明德款款伸手,将她拦在一半,偏头一点,反向她行礼:“太子妃娘子。”

韦欢微微偏身,还作推让不肯之态,听崔明德道“太子妃娘子何必与妾客气”,方受了半礼,抬眼时见崔明德身着窄袖绯衣、细腿绸裤,足蹬皮靴,背负球杖。衣在带中,裤在靴中,都只一层——深秋天气,这等轻薄打扮,却还是两颊透红,额顶之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簌簌下来,将好几绺发丝黏在脸上,那一双不动如山的眼睛,也散出某种红晕似的,右手手腕上新系了一条红绳,与宫中制式全不相符,不觉挑眉一笑:“这个天气,崔娘子还去打球了?”

崔明德将右手背在身后,从容道:“技艺不可废。再说,也就下雨时候,才有空闲。”

韦欢笑道:“崔娘子正荷圣恩,不逢大雨,自然是要伴驾游幸的。”头一偏,故意道:“却不知雨这么大,又与谁打呢?”

崔明德道:“独自练习,不使技艺荒疏罢了。”看韦欢一眼,颇有深意地道:“近来天寒,娘子旧疾,不知如何?若是无事,也可与我们一道,练习武艺,强身健体。”

韦欢挑眉:“我们?”

崔明德道:“上官承旨,陈承旨,薛承旨。”

韦欢道:“我们那里徐良娣与我,也常丢球、投壶。可惜我旧伤未愈,也只能稍动一动了。”

崔明德亦挑眉:“丢球?”

韦欢便笑:“太平发明的法子。拿个皮球,向高框里扔。我觉得没什么,只是站着扔球,比较简单。却迷倒了好些人,梁王、郢王、千乘王都喜欢。殿下听说了,也组了一只球队在东宫练。就连阿思,路还走不稳,已经会拿着小皮球扔了。”说到阿思,笑容忽然真诚,嘴角咧开,扬出笑容——那孩子不知学了谁,话还说不周全,已然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无赖,不管乳母怎么教,巴着她就是“娘”“娘”地叫,叫娘也就罢了 ,一会儿又是“娘亲”,一会儿又是“娘甜”,拿着什么好东西,第一时候就要向她献宝,连太平都吃醋,说她是个小甜甜——道:“小小年纪,已有天分,说不定日后技艺,不输你崔、独二人。”

崔明德欠身道:“明德不过略练了一二年而已,谈不上崔、独。”看她一眼,又道:“小大娘喜欢,小四郎想必也喜欢?”

提起阿盼,韦欢的脸便不觉一沉:“他还小呢,懂得什么?”

崔明德凝视她,慢慢道:“但男孩儿于武艺上,总要更上心些。”

韦欢别过脸:“崔娘子是才从球场回来?是不是需要更衣?”

崔明德道:“无妨——太子妃特地前来,只为了说这丢球的事么?”

韦欢笑道:“岂不是么?这丢球的技艺风靡都中。殿下与梁王、郢王也耐不住,约了球局。梁王特地从嵩山请了高手来助阵,郢王则从西京搜罗了高人。殿下不甘服输,也四处在打听。可这丢球之术,尚属新兴之物,谁也不知到底怎样的才是高手。去问太平,太平荐了崔娘子与独孤将军。说你二人身材高挑,最适合打这丢球游戏。殿下就着我来请娘子了。”

崔明德道:“太子与梁王约了女子球戏?”

韦欢微笑:“内廷之中,自然只能女子。”

崔明德向她深看一眼,道:“此外还有谁?”

韦欢道:“独孤将军荐了闲厩使斛律多宝,以及一些木兰骑旧人——崔娘子可有人推荐?”

崔明德片刻后方道:“若只论高挑与身手敏捷,我的侍女秀奴,族妹顺德,独孤绍之妹阿敏,还有公主那里的裴兰生,都还可以。不过众人都已是为人妇的年纪,又疏于练习,恐怕要些时候——球局定在几时?”

韦欢道:“殿下与诸王之意,也要到春夏之交,不冷不热为好。所以暂定在四月。娘子有许多时间与人练习。”

崔明德道:“陛下最喜欢游戏,若有新的打球法,阖不请陛下也到场一观?”

韦欢道:“这却是我们的为难处。这打法尚属新兴,许多规矩,都还未定。我们也不知合不合陛下心意,所以想先试比一次,看看成效,再决定是否呈送阿家。”顿了一顿,又道:“若是确实不错,想必明年秋季,便可请陛下一观。”

崔明德垂眼道:“也是老成之举。”

韦欢道:“消息我已传达,到时便遣人来送球服,并球场规矩——这几个月,还要劳烦崔娘子,多到东宫看看,探讨打法。”

崔明德道:“只要太子妃不嫌明德叨扰。”

韦欢笑道:“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殿下、梁王、郢王,与太平,都对此局寄予厚望。还请崔娘子多上心。”

崔明德一笑,伸出手来,弹一弹身上褶皱:“太子妃但请静待来年。”

韦欢道:“如此就多托崔娘子了。”看崔明德再不言语,已然有送客的意思,倏地一笑:“我若没看错,娘子手上绳结,是慈恩寺住持开光之物。那和尚脾性不好,得来要不少工夫罢?”

崔明德面色不变:“一个旧识送的,不知来自何处。不过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太子妃娘子久居神都,对西京风物,倒是十分熟悉。”

韦欢道:“自然是因为有人送过我。”见崔明德因她的直白而不甚自在,愈促狭了:“那人还跟我说了一个故事,说什么月老给人牵红线,是姻缘的意思。我想诸天神佛,从未听说有个什么月老的,怕不是现编的故事。她却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她那几个狐朋狗友,都给她骗得信了。专程回一趟西京,巴巴地求了东西…崔娘子说说,这年月的人,怎么这么好骗呐?”

崔明德嘴角牵动:“是啊,这年月的人,几个如太子妃这样,精明强干,绝不受骗呢?”

二人对视,彼此都笑得谦逊从容,笑过之后,衣袖一展,一个向东进屋,一个向西回宫,再无言语。

崔明德&韦欢内心OS:秀分快!

独孤&太平内心OS: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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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行露(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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