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行露(六十一)

天清气朗,最难得是不冷。殿阶下的草冒出来,一丛一丛,还不是绿色,而是一种略带乳白的颜色,像是太平脖子上那一丛浅浅的绒毛——手是摸不出来的,只有唇可以触碰得到,还得要极有技巧地贴上去,不近不远,才能在唇尖上触到那一点软软的白毛,像是乍出生的小猫儿柔软的胎毛,绵绵地刷过敏感的肌肤,那绒毛下香软的血肉递来芳香,从齿间鼻尖渗进去,透入心肺,好像楚人下了蛊。

可惜太平进宫的时候虽多,能单独留宿的日子却少,不然倒可以叫她来,看一看这地上的草与她颈后的绒,谁更柔软些?

韦欢愉快地想,乘着秋千扬起时悄悄踢掉了鞋子,裸足划过绒也似的草地,心也跟秋千一样荡得高高的——当然,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脸色也依旧是庄严的,使人分不清她的喜怒,唯有常常近前的几个才能看出她心情甚好,佛奴与阿元对了个眼色,悄悄上前,躬身唤她:“娘子。”

韦欢没有理他,却也没责备,秋千继续荡着,双腿垂下来,擦过草地,侍儿要再推时,被她挥挥手止了。佛奴一直盯着秋千架,等到停住时,忙冲到前方,捡起了她的鞋子,跪在地上,笑嘻嘻地替韦欢穿上:“陛下昨日在绮云殿饮酒达旦,今日小朝迟了一个时辰。”拿眼觑韦欢,韦欢一笑,趿着鞋下地,侍从们知几,都留在原地,唯佛奴跟着她向廊上走:“陛下向几位相公夸晋王读书好,说要令他出阁。桓相公说,若是要出阁,几位皇子都该一道出阁,没有晋王单独的道理。陛下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显然以为这是个大消息,满怀期待地扬着脸,等韦欢的夸奖,韦欢却不理他,自顾自问:“太平呢?”

佛奴一怔,韦欢睨他一眼,又道:“太平入宫没?”

佛奴躬身道:“宫门还未报。”

韦欢便笑:“天气这么好,不饮酒可惜了。你替我传个话,请安定公主、清河公主、长乐公主进来,我们看看百戏,打打球,饮饮酒。”

佛奴迟疑道:“安定公主?”

韦欢笑:“安定姑祖母年纪不小,清河姑姑和长乐寡居无事,又是这个时辰,饮了酒,索性就住在宫中——反正徽猷殿有得是地方。”看佛奴一眼,又笑:“你出宫去,请了几位公主,顺道去下阿兄处,就说梁王赠我一卷古画,我也不懂,请他代我去梁王府鉴赏一下。”

佛奴自以为窥知了她的心思,喜滋滋弯下腰道:“遵教令。”便要退下,韦欢叫住他:“虽然长乐离得近,但长幼有序,不可乱序,先请安定,再请清河,再叫长乐,知道么?”

佛奴看她一眼:“若是长乐公主问起小人的行踪…”

韦欢眼都不眨:“不告诉她。”

佛奴又一怔,却好似更知晓韦欢的心思一般,堆起满脸的笑意:“小人明白。”因韦欢已又绕回了殿门,便一躬身,忙忙退出去了。

韦欢心情正好,也不计较他这擅自揣摩的毛病,在门口立住,懒洋洋地看着院中树木——徽猷殿久无人住,为了她的册封才草草装饰,庭院中花树不全,更谈不上茂盛。但就是这样,也已经有几棵树上冒出了毛绒绒的绿叶,一朵一朵,倒比那大片大片的翠绿还可爱些。这样嫩绿的叶配上那白嫩嫩的草,便显得真是春天来了,而且还是个水灵灵的春天。嘴角浮起笑,冷不丁被人在肩膀一拍,回头一看,却见太平扮个鬼脸道:“想什么呢?不怀好意的。”

韦欢白她一眼:“反正不是想你——宫门没报,你怎么进来的?”

太平故作惊讶:“你不想我,怎么知道宫门没报?”

韦欢不受她压制,横声便道:“我为皇后,每日谁进谁出,难道不要知道么?”

太平笑得更得意:“那不是皇后,是监门卫——就是监门卫,也只知自己那一门的进出,除了陛下,谁能过问宫禁出入?就是陛下本人,哪有闲心管这么多?”看韦欢作势要怒,灵巧地闪开一步,笑眯眯道:“我跟阿兄一道进来的,宫门自然没报。”

提到李暅,韦欢的好心情便去了三分,径自转身,走到内殿坐下。太平跟着她走到里面,毫不客气地坐在她对面,对着跟进来的阿元道:“我饿了,有什么吃的,上一点罢。”

韦欢直要对她狠翻白眼,又见她喘气,像是走了不少路的模样,便不好说,盘腿而坐,信手将几上一卷书拿起,眼落在卷上,似不经意地问:“早上没吃东西?”

太平摇头:“大早就进了省,本以为在婉儿那可以吃一点,谁知她比我还早,我去的时候,什么吃的都没了。后来又忙别的,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呢。”说话间手已伸出来,将韦欢的杯取过去,一饮而尽:“还是你这好。”

韦欢阻拦不及,丢下书卷,颇觉愠怒:“说了不要喝冷茶!”

太平眨眨眼,将茶杯放回来:“就喝一口——对了,我进来时遇见佛奴,他说你请我喝酒?”

韦欢瞥她一眼:“请了你,安定,还有清河。”

提到清河,太平便露出几分不自在:“请她做什么?”

韦欢垂眼道:“宗室公主,辈分高些的只剩你们几个,我为冢妇,敦亲友爱,岂非自然之理?”

一阵沉默。不但太平笑意全无,便是韦欢自己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了——她有些后悔,觉得不必非要在这时提起这人,但想想见了面也是一样,便又扬直了头,将佛奴的消息说与太平知:“他想让守仁出阁。”

太平嘴角一动,没说什么,恰好阿元捧了点心上来,便接了茶,胡乱吃一口,道:“除了阿盼,其他几个倒也该出阁了。”提到李盼,气氛便更沉闷,好像春天短暂地来了又走了。

韦欢垂着嘴角不说话,太平则闷头吃东西,吃一会,赌气似的喝一大口茶,丢下茶杯:“仿则天旧制,设内书堂的提议是你提的罢?”听韦欢嗯了一声,又道:“若真能由你主掌,则内廷晋升之路,全在你手,这是好事。但我听阿兄之意,好像想让王元起去管?”

韦欢道:“这也是我叫你来的意思——王元起再怎么管,也只能管中官一部,宫人内官,自然还是我这里主掌。只是我缺合适的人手。”

太平向她一望,韦欢亦悠悠地回看,方才的尴尬早已消失无踪,代之以某种春暖花开的征兆,憋了一会,还是太平气哼哼地开了口:“人手?阿兄要走了一拨,婉儿那里一拨,我哪里还有人手!”

韦欢不答,也学她方才那样,伸长手臂,端起她的茶杯,在唇边小啜一口,慢悠悠地道:“我不管,我这里缺人,我又没别人可倚仗,不向你要,还能问谁?也不多,就一二个熟知掌故、能主大局的女史,一二算学,一二文书,一二经学,一二史学,一二礼书,再四五个知吏事的就可以。要伶俐些,听话点,嘴巴牢,容貌无所谓,但五官端正、举止知礼即可。最好是寡居,或者已有子女,若是尚未婚配的,怕心不定——对了,若能有一二通读兵书的,就更好了。”

太平早瞪圆了眼:“按你的说法,少说也要十七八人,我那里一共才几个可用的?”眯着眼,忽又道:“他们不向我要人,你也不要。他们一要了,你就要——你不是故意的罢?”

韦欢一笑,放下茶杯,眼眉轻挑,斜视于她:“你的人,婉儿用得,我用不得?”

一句话便将太平憋了回去,闷坐当地,竟不敢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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