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又去西京了。在都时，若一忙起来，或相隔十数日，甚至月余不见，都是常事，此去西京，也不过是这种日子的重复罢了。不值得格外牵挂。
可总还是免不了想她。
韦欢抿起嘴，不自主地叹出一口气，却叫阿思听见了，揉着眼，自她膝上仰起，牵着她的衣裳:”阿母不伤心。”
韦欢一怔，低下头，笑:”阿母不是伤心。”
阿思眨着眼道：“不是伤心，为何叹气？”
韦欢便笑：“谁教你叹气便是伤心的？”因见她后背上都是汗，唤人将手巾拿来，与她擦了，阿思却不乐意，一面蹭着她，一面道：“太平教的。”
韦欢微微蹙眉，一手用力，将她抓紧，另一手迅速地将汗擦净，手巾丢开：“没规矩——叫姑祖母。”
阿思挣扎不得，只好乖乖道：“姑祖母让我这么叫的。姑祖母说，此去不知何时回来，让我在阿母面前多提提她的名字，免得阿母将她忘了。”
韦欢沉了脸：“和你说过什么？上下尊卑……”
吧唧一声，却是阿思自她腿上跪起，两手搂住她脖颈，在她脸上大大亲了一口：“阿思知道，阿思只在阿母一个人面前叫。”
韦欢一恼未平，一怒又起，深吸一口气，刚要出声，阿思已经跳下去，环着她道：“阿母脸上傅了粉，不能多亲，阿思这就去给阿母打水洗脸。”
韦欢的一口气便憋在胸口，怒不得，笑不得，眼看这小娘还真跑去取铜盆了，恨得道：“站住！”见她顿在原地，几步过去，将她拎到近前：“太平什么时候教的？”
阿思无辜地眨眼：“什么？”被韦欢一瞪，便笑嘻嘻道：“太祖母有时叹气，姑祖母说，这是因为她伤心。”
韦欢更皱眉：“她教你这个？”
阿思道：“姑祖母说，这个也不能和外人说。”两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道：“事涉则天陛下，不可以随便议论。”
韦欢几乎要翻白眼，恨恨咬牙，低骂一句：“李太平！”手将阿思揽住：“太祖母在你面前叹气？”
阿思道：“不止是我，还有高阿翁……”掰着手指便要数，韦欢打断她：“说了不可议论，你只管说什么呢？”
阿思略觉委屈，牵着韦欢的手道：“和阿母也不能说么？”
有那么一瞬间，韦欢觉得心头柔软，恨不能将这孩子抱住，揉进胸膛，面上却冷肃了脸：“和谁也不能说！“
阿思便扁了嘴，贴在韦欢跟前，嘟嘟囔囔道：“可阿思和阿母最好了，也不能说么？”
她的小手又白又软，嘴巴里是唯有幼儿才有的清凉香气，蹭在韦欢肩头，使韦欢再不能强硬起来，揽着她抱起，叹息道：“不让说，是为了你好。”提起她的右手上下晃了晃，轻声叹气：“其实让你去太祖母那，我本也是不愿的。”
阿思道：“为什么？”
韦欢笑道：“不为什么。”抱着她，穿过长廊长长的日头的斜影，走到阿思所安置的庆安殿，跨过门槛：“阿思，答应阿母，在太祖母面前，一定要恪守礼仪，不可有任何逾越之处……哪怕她待你再好，也不可以忘了，她是皇帝。”
阿思似懂非懂地道：“阿翁也是皇帝，所以阿思在阿翁面前，也要守规矩。”
韦欢含笑点头，阿思道：“可师傅说后者，帝之敌也，阿母是皇后，在阿母面前，和在阿翁面前，也是一样的么？”
韦欢道：“阿母不一样……”一抿嘴，却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便要将阿思放下，阿思却忽地抱住她：“我知道了，阿母是皇后的时候，阿思要守规矩，阿母是阿母的时候，阿思就不用啦。”自觉解开了一个极大的疑问，不由得意地将两只小脚乱蹬一气。
韦欢一怔，轻笑着将她肩膀一拍：“不早了，快去把功课做完，不然明日师傅考问不过，我可不替你掩饰。”
阿思嘟了嘴道：“师傅说这些时候要下一盘大棋，没空教我，让只背书，不用做别的功课。”
韦欢垂眼：“下棋？”
阿思点头：“说是与一位很厉害的人下，但也不见她摆弄棋子。反倒是天天对着奏疏出神，还有四边堪舆图！”一偏头，又笑道：“则天陛下也说要下棋，但她有棋盘和棋子。”
一语未毕，头上已挨了韦欢的一拍：“才和你说过什么，不许议论！”
阿思却不怕她，抱着她拱来拱去：“阿母阿母，你和姑祖母会下棋么？也教教阿思好不好？”
韦欢假作听不到，将她抱到寝殿，交予乳母，好一番拉扯，方才脱身——待转出来，天已薄薄地黑下去，到宫门将闭的时候了。微微眯眼，唤夜叉奴来：“有信么？”
夜叉奴略一迟疑，韦欢便皱了眉，不甚高兴，还没说话，却有小黄门掣书信快步入内，在门口向夜叉奴使个眼色，夜叉奴忙走出去，还来时双手举着一封书道：“公主自西京来信。”
韦欢的脸色便好了些，还不忙取，偏要慢悠悠走到榻上，挨坐下去，方自夜叉奴手中捏过信，缓缓打开，一目十行。
走的官驿，故不曾写一个贴心文字，都是絮叨公事，最后以她们惯用的取字法写了一句，翻书来看，却也只是嘱咐“让阿思称病，莫入上阳”。
反复看了一遍，才见纸背面用笔勾着，画了一个极小的笑脸。轻笑一声，嘟囔一句：“多此一举。”两指一斜，将信夹入烛火，尽化成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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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行露（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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