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月碎庭听曲儿后，京中一连下了数天的雨，整座皇宫都显得雾蒙蒙的。
几个小太监撑着伞清扫落了一地的紫薇花，暗叹这天着实不美。
万兽错金炉中被换上了新香，清恬淡雅，冲散了空中的潮湿和沉闷。
“这件两日前穿过，这件太过沉闷老气，这件同殿下不太相称，这件···唔，这件好啊！”谢珣举着一件淡金宽袖长袍在自己身上比划，下一瞬衣服就被穿在了身上，就连一向钟爱的马尾也被换成了半扎的微卷发。
“怎么样？殿下可觉得我又俊美了几分？”说者谢珣还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儿展示自己的衣着，随着他的动作袖口处露出一层金纹薄纱。
臻和闻言抬头扫了一眼，又继续专研棋盘。
“还不错，孤那里有条金缕玉銙带配你这身刚刚好，让锦书进来帮你找找。”
廊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赵呈翊风尘仆仆的闯入景和殿，紫色锦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福安，安之他出事了。”
“安之前往江陵时我派了些暗卫暗中保护他，虽路途遥远但每隔两日也能收到暗卫传来的消息，直到今早我派遣的暗卫有一人身受重伤的回来，并带来消息说安之消失了，如今时瑾已经带人前往江陵去寻安之的下落。”
手中的棋子久不落下，臻和蹙着眉：“是有人绑了安之还是怎么？那暗卫又是为何身受重伤？”
“不知，那个暗卫说出安之消失后就没了气息。”
这时，梁公公面色匆匆的走进殿内，“参见太子殿下，小郡王也在啊。陛下唤殿下您前去御书房议事。”
臻和与赵呈翊对视一眼，看来这件事已经闹大了。
待她赶到时，御书房内一片狼籍，跪着一地太监侍女。朝中的几位重臣皆是一脸凝重，元景帝沉着脸一言不发，看上去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福安来了啊，桌上的密信自己看吧。”
看完信上的内容，臻和面色沉重，江陵一带本就多水，现如今又接连下了数天暴雨引发洪水，伤亡惨重竟无一人禀奏，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到京城。那些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反倒是拿着朝廷的俸禄官官相护把君王蒙在鼓里，这些狗官当真罪该万死！
“父皇，儿臣请旨亲临江陵治水救灾，搜查证据将这些国蠹连根拔起！”
“好。”元景帝无力的闭上眼睛，良久道：“福安如今也长大了，等这次回来你就继位吧。”
“阿爹，孩····”不等臻和把话说完，元景帝挥着手把人都赶了出去，颤着手掏出一瓶药尽数倒进嘴里，稳着身形一连写了数道圣旨，身后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
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只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能帮福安扫清障碍。
一出御书房，赵呈翊直接挤开一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人：“怎么样？”
臻和：“安之的事情还未传到京城，不过我想也快了，江陵发了大水，午时我会同都水监启程前往江陵。”
赵呈翊攥紧掌心，深吸了一口气：“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你不能离开京城，你放心我会把安之平安带回来的。”臻和毫不犹豫的拒绝，早些年曾有一位道士为赵呈翊卜过一卦，“踏离京城之时便是命陨之日”。
先前谁也没当真，直到好几次赵呈翊刚出城门就遭到各种飞来横祸差点命丧当场，他们才开始重视这件事想看怎么让赵呈翊平安渡过此劫，可无一例外得到的结果都是稳坐京城之中。
臻和：“兄长信我，待我们平安归来。”
赵呈翊：“好。”
据信中得来的消息，大水已经发了整整六日，臻和并没有跟着太子仪仗同行，而是乘谢珣之剑前往江陵。
原先还有都水监范必严，可是惊仙有灵不愿载生人，范必严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不会骑马，臻和实在等不及他便先行一步。
安淮山是前往江陵的毕竟之路，它是一座城并非山，几乎是刚到了安淮山地界剑身就剧烈摇晃，差点儿没把臻和给甩下去。
“怎么回事？”
谢珣调转剑身带着臻和平稳落到地上，道：“是禁制，安淮山中有仙神，想要过去我们只能进城。”
臻和不解：“仙神？”
“不错，修道之人修心修德，等功德圆满自可飞升成仙。这里距江陵如此之近，许是来逃难的人祈求仙神救世，他们收了供奉信仰自然得达成信徒的心愿。”
“那为何之前我们从未见过仙神，再说这江陵遭此大难那仙神又为何不直接收了大水？对于他们来说想必也是轻而易举。”
谢珣嗤笑一声：“自然是那些仙神都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辈，高高坐于云端看众生皆苦，以悲天悯人之相惋惜皆是命数。只有刚飞升的仙神还会有怜惜众生之举，不过被同化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臻和甩了甩腰间的玉佩，道：“听你这话倒是很瞧不上那些仙神，那你何故还修仙？”
“所以我这不是不修了，改行来做殿下的面首了吗。”谢珣怀中抱剑，抓住臻和抛着的那枚玉佩轻轻一扯，扬眉笑道：“做殿下的面首可比修仙快活多了！”
拍掉谢珣作怪的手，臻和头也不回的进城：“快些进城，正好孤也瞧瞧这仙神是如何救世的！”
城外只有几个士兵把守，不少逃难而来的人排队接受巡查，谢珣搂住臻和的腰足尖一转，两人就出现在了城内一处偏僻的角落。
臻和：“光天化日之下私自越城，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谢珣：“放心吧殿下，绝对没人看见的！”
“神仙！有神仙！”一个看起来像乞丐的小男孩儿大叫着跑出去，谢珣干笑两声带着臻和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还没走两步就被十来个衣着破烂的孩子围住。
“我刚刚看到他们是唰的一下出现的，肯定是神仙！”
“太好啦！那灵夙姐姐肯定有救了！”
一个小女孩儿声音弱弱的开口：“万一他们也是抓灵夙姐姐的怎么办？”
此话一出，周围立即安静了下来。
方才跑走的那个小乞丐跑到臻和面前，认真的问：“你们会抓走灵夙姐姐吗？”
连灵夙是谁都不知道的臻和肯定的点点头：“我就是来抓她的。”
“哇啊啊啊！”几个小孩儿慌慌张张的后退了好几步，举着手里的棍子、石头、破碗警惕的看着他们。
臻和上前一步几个小孩儿就后退一步，“你们刚刚不还说我们是神仙吗？怎么还不跑走？就不怕我把你们都抓起来吃掉？”
年纪稍小一些的男孩儿大着胆子道：“灵夙姐姐说过神仙不吃人是救人的，只有妖怪才吃人。”
“这么说你们也见过其他神仙了？”
“灵夙····”小男孩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一把捂住嘴，“小柱，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因为你们的灵夙姐姐就是神仙，之前有人来抓过她。”看到几个小孩儿眼中的震惊，臻和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唉，其实我就是来救灵夙的，我和她是好友。方才不过是想看看你们会不会伤害灵夙，看到你们这般保护她我很高兴。”臻和说的情真意切。
领头的男孩半信半疑：“真的吗？”
谢珣凑上前面不改心不跳的朝着他们介绍臻和：“自然是真的！她可是我们天上最最仁善正直的一位神仙，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或许是臻和长了张好人脸，他们丝毫不怀疑的相信了谢珣的话，带着这两位“神仙”七拐八拐的进了一座破庙。
这庙实在是破，到处都是杂草和蛛丝，就连供奉的神像上也铺满了尘土和青苔，被岁月侵蚀的辨不出供奉的哪位仙神。
一个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的女子靠在神像脚下，察觉到有人来时睁开眼睛，似乎是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看了他们一眼又闭上眼。
这就是那位救世的仙神？不过看上去她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
“你看上去快死了。”
半晌，灵夙道：“我是不会死的。”
“因为你是仙？”
“不，因为我在赎罪。”
正在这时，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五六岁的孩子冲进来跪在灵夙面前泣不成声：“求求您仙长，救救我的孩子吧！他还这般小，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
灵夙强撑着身体，可不管怎样都无法坐起，臻和上前把她扶起，灵夙浅浅勾起唇角：“谢谢。”
她撩起裙摆，露出森白的腿骨，两条腿竟只有大腿上还有些皮肉。灵夙拿着匕首割下一块拳头大小的肉，不见一滴血，那妇人接过肉后头也不回的离开破庙，丝毫不见方才痛苦流涕的可怜模样。
看上去已经习以为常，妇人、十几个孩子和灵夙，他们都习以为常。
灵夙看懂了臻和心中所想，淡淡的笑道：“很快我的血肉就会重新长出来。”
“所以仙神都是这般救世的？怪不得他们不愿意入凡尘。”臻和想起方才扶灵夙时手下的触感，恐怕她身上也已经没有了血肉。
灵夙只道：“并不是，我是在为了自己犯下的恶果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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