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霍洄霄策飞电过了金水桥,那楼前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巷内彩楼欢门前净是迎客送客的鸨母龟公。

……稀稀散散也停了几乘马车,扫眼过去却都是赶条子的瘦马小倌。

这人竟像是原地消失了一般。

飞电原地错镫,引得楼里楼外人侧目,霍洄霄扯着马缰飞驰到头,将招揽他的带笑软嗓甩在身后,到头了才发现,这巷子竟连接着春明门大街,再往前商铺巷道,官邸民宅盘根错节,要从这里捞出个人来,并非易事。

半刻功夫……他从下楼上马到这条巷子口,这人就跟郢都穷书生编的志怪故事中专吸人精气的狐狸精似的,勾人见不到的想,见到了却抓不住。

霍洄霄十分不得趣,心里抓心挠肝的痒,又在懊悔,当夜没将那双脂玉似得脚腕用铁链拴住了在榻上。

“娘的。”眼扫过整条大街,他紧咬后槽牙骂了声,一扬马鞭,飞电撒开蹄子上了春明门大街。

……

王府院里有棵柳树,这时节叶子落得稀稀拉拉,几只肥得流油的麻雀立在枝头上蹿下跳。

牙斯在鸟叫声中打完一套拳,抓着两块胡饼坐在廊下啃。

胡同东头李家的饼,将出炉,烤得吱吱冒油,金黄饼面上撒满了芝麻干果碎,一口咬下去干果碎混着酥油渣子往下掉,落了满脚边。

枝头麻雀是府里喂惯了的,虎视眈眈一地饼渣,却见这个异族少年高眉骨深眼窝,满头蜷鬃发,生得十分奇怪,迟迟不敢往他脚边凑。

这时,院门外一阵嘶鸣,麻雀惊起四散,飞向郢都澄蓝的广袤穹顶。

牙斯抬眼望,却是飞电顿蹄在院门口,霍洄霄正翻身下马,牙斯忙将油腻腻的手往袖子上蹭了把,迎上去:

“公子……”人还没近呢,一股子脂粉香先窜了过来。

牙斯连连后退几步,捂着鼻子:“公子,你又去喝酒了?”

霍洄霄未接话,手中马鞭扔给一个小厮,径直朝后院去,牙斯抓着两块胡饼紧跟着,嘟囔道:“那群郢都纨绔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一个赛一个心眼子多,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您呢,公子何故要与他们那等人为伍……”

这时,霍洄霄倒是回头扫了他一眼,牙斯立马噤声了。

霍洄霄轻笑了声,心情像是不错:“他们还能怎么编排我,”顿了一刻,他继续,语气并无变化,

“无非是背地里骂我是红蓼原来的混血杂种罢了。”

牙斯愣了愣,一阵讶然,竟不知答什么好,霍洄霄自顾自道:“你当我不知道?”

“那公子还跟他们这种阳奉阴违的小人来往……”牙斯面色不忿。

北境马队进京这些日子,牙斯明里暗里没少听人骂公子,当面虽驳回去了,到底还是愤愤不平,挐羯十万大军压境,当年若无北境王父子,岂能有他们这群酒囊饭袋的安稳日子……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便是中原人一贯尊崇的“君子”么?

适时风动,吹得浅茶色双眼微眯,霍洄霄懒洋洋道:“逢场做戏嘛。”都当他是个草包纨绔,那便逢场做戏扮个纨绔,骂他混血杂种,那他就是躲在暗处的恶狼鬣狗。

待猎物松懈,扑上去,一击毙命。

牙斯舞刀弄枪在行,打小不爱读书念字,霍洄霄好歹略识得几个字。

牙斯眼中,自家公子文武双全,有学问。心里弯弯道道的多,他怎么看得懂。

看不懂,他苦恼地抓着两张胡饼挠头。

霍洄霄抬腿跨进了屋里,将浑身衣服从里到外换了一遭,没了那股脂粉味才扣好护腕,瞧他这架势,牙斯三两口将胡饼咬完:“公子,你又要出去?”

“去校场转一圈。”霍洄霄嗯了声,抓着佩刀朝王府门外去,跨上飞电马背,突然又想起点儿事,回头道:“眉黛胡同有个叫蕴玉的小唱,你寻个由头把他弄进府里看住了,这事儿别叫卢巍听到风声。”

“还有……”飞电马蹄不耐烦地错镫,小厮递上马鞭,他接过。

……这时一乘马车隔着老远匆匆驶过,很普通的样式,车门侧却挂了一串小金铃,风动时清脆悦耳。霍洄霄不知为何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侧目看过去,牙斯站在马旁边等他下文,直到马车走远,霍洄霄才转回目光淡淡道:

“那人不必再找了。”

……

世子爷口中的校场在郢都北郊外,毗邻白霜岭,翻过白霜岭,便是北三城之一的宴城。

这地儿先帝在位时曾经划给边防营演兵操练之用……那时候的三大营指的是西山营,边防营,近畿营,北境王还只是边防营的统领。

金杯共饮白霜岭,拜将台上封狼王。羯人铁骑踏过仙抚关,霍戎昶带边防营镇北境,几十载成就如今二十万兵力的北境三大营。

校场便闲置了这些年。

今日霍洄霄却也不是去盘点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的,只因郢都太小,规矩颇多,飞电跑不尽兴。拘在鞘中久了,再好的刀都得生锈,再烈的马都得成没血性的驴子。

策马出北燕平门,一路驰骋,到北郊校场时已近夜晚。

北郊荒凉,坦道铺了麻石,两侧荒草半人高,远处白霜岭山头积雪皑皑,缀着一缕淡淡血痕似的夕阳,一行大雁掠过山头,云痕浅淡,旷野朔风寒刀般剐肉刺骨。

“吁——”

霍洄霄勒缰,未待下马,围场内一人小跑迎上来……虽说是跑,却不如常人走得快,一只脚不着力,是跛的,然而甲胄穿得严谨,神色肃穆,反倒叫人忽略了他这只跛脚:

“小人边防营伍长赵磐见过大帅!”

霍洄霄握着马缰,一时间未动,腰侧直刀鸣声铮铮,将喉间哼出的一丝冷笑淹没:

“我只晓得大成朝有北境三大营,何来的边防营之说?”

他抬眼凝望不远处的白霜岭,飞电喷出鼻息,不耐烦地刨着地面黄土,

“……金杯共饮白霜岭,拜将台上封狼王,先皇封的北境王是我阿耶霍戎昶,你这声大帅合该称呼我阿耶才对。”

“回世子爷,”赵磐换了称呼,半跪的跛腿微微发抖,脊背却挺得笔直,“边防营虽已归北境三大营,但主帅仍在,小人无主帅调令,故不敢自称三大营的人……”

赵磐顿了顿,语气愤懑:“小人伤了一只脚无法随将帅渴饮羯人血,却不敢不晓北境事。”

不敢不晓,所以晓得。霍洄霄距统帅之名,不过差了一道圣旨。

这声大帅称得没错。

霍洄霄眼眸微眯,正眼审视起半跪的虬髯军汉……三十载风霜催枯骨,犹是夜深梦里人,他脸上沟壑纵横,愤懑也显得如一张沾满灰尘的布垂垂老矣,不复年少的鲜活明亮蠢蠢欲动。

他翻身下马,靴尖停在赵磐眼前,冷笑道:“好一个不敢不晓得!你这句不敢不晓得可是要让北境王府落得个蓄意勾结,意图造反之罪?!”

无天子敕令,霍洄霄如何当得这声大帅?

赵磐敢称这声大帅,便是在给人递刀……他的语气已是质问。

赵磐迷惑一瞬,却很快咂摸出了这句话之间的关窍,心中陡然涌上一股后怕。

北境王父子手握二十万大军,即便是再忠心不二,也躲不开天子多疑,若是有心人要拿他今日之言做文章罗织罪名于北境,赵磐只怕自己一条草芥之命不足偿。

一时间那笔直的脊背坍下几分,赵磐以目视地,不敢直视霍洄霄凌冽的双眸:“小人思虑不周……”

霍洄霄向来都是点到为止,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打断他,赵磐立马闭紧了嘴唇。

“起来吧。”霍洄霄牵着飞电往校场里去,远远便听见一阵喧哗,北郊这地儿荒凉,可北郊的校场似乎还挺热闹……他敛眉,一壁问后方紧跟着的赵磐,“北郊校场由何人看守,好大的排场,还等着我去见他么?”

夹墙阔门,无人把守,跑马场演兵台居中央,号子营四周围拱,大纛旗面泛白,猎猎作响……赵磐良久未答话,神色凝滞。

“怎么,哑巴了?”霍洄霄哼笑了声,大步跨进校场内。

赵磐不及阻拦,只得紧随其后。

……忽而一阵朔风迎面,酒肉臭,脂粉腻香,女子娇笑杯盏叮铛夹杂着刺骨寒意劈头盖脸。

“怎么回事?!”霍洄霄神色陡然一变,冷声问赵磐:“回话!”

门口两个侍卫瞧见了霍洄霄,已经跑进屋里报信去了,赵磐双眼不敢直视霍洄霄,只盯着地面拱了作了个揖:“回世子爷,来的是殿前司副指挥聂小琪聂大人……”只这半句,他便紧闭双唇不再言语。

“聂小琪?”

纨绔堆里摸爬滚打小半月,霍洄霄晓得这人是沈青霁的亲外甥。

霍洄霄面色沉了沉,丢开了飞电,将马鞭往后一扔给赵磐,径直朝号子营中间的帅营走去……一丈之距,一人带着两个侍卫推门出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世子爷大驾,小人有失远迎,还请世子爷恕罪……”

这人白面无髭,缺了一只右眼,嗓音纤细,与赵磐一对比,再加上一脸谄媚的笑意,若说是武将,他更像是宫里的太监。

看霍洄霄蹙眉扫了他一眼,这人解释道:“世子爷不认得小人,小人是北校场的总管苟利,当年在北境王爷手底下做事,瞎了一只眼上不得战场,便替霍家做条看门的狗……”

阿耶手底下还有这等人,霍洄霄竟不知。

苟利瞧见了霍洄霄身侧的赵磐,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很快便压下去。

霍洄霄并不正眼看这人,苟利仍旧笑得滴水不漏,推门迎霍洄霄进屋:“琪爷听您来了,叫小人请您进去吃盏酒,世子爷赏个脸。”

“琪爷?”霍洄霄嗤笑了声,“他是你哪门子的爷?!”虽然他在笑,可脸上已经阴沉的滴得出水,

“怎么?这校场是他琪爷的还是他舅舅沈青霁的?”

话说得直白,苟利只听人传,这位北境的世子爷自进郢都以来,日日耽溺酒色,是个纯粹的纨绔草包,校场这事儿灌他几杯酒便糊弄过去了……

然而此刻,苟利却从世子爷那双浅茶色的双眼里感到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杀伐气,恰似一柄刃泛冷光的刀横在脖颈。

一时之间,苟利神色僵了僵,不知该说什么。

……

霍洄霄亦不待他回话,跨过门槛径直朝里而去。

过了落地罩,中央立着四扇琉璃屏风,穿得轻薄的女子侍立两侧,各个妩媚妖娆,灯光透过琉璃扇照出人影绰绰,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霍洄霄蹙了蹙眉,脸色愈发阴沉,大步上前,“哐”——一脚踹翻了四扇琉璃屏风:“哪个是聂小琪?!”

滚回来更新了(土下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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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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