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失忆之后,清之介再度遭受重创。
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不仅是个失忆的黑户,还是个没有正当收入的作家。
众所周知,一旦出不了道,身为作者本身就一定赚不了钱。各大杂志也不缺乏有灵气的新人,从一群佼佼者之中脱颖而出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还要满足各色读者刁钻的胃口,在销量统计中正式成为杂志版面的常驻嘉宾。这才算真正靠文字吃饭。
清之介目前的处境堪忧。
他开始焦虑于自己失忆这一段时间的生存问题。
仅仅靠着写酸诗的天赋去投稿,绝对会饿死的!正常人绝对会把他的作品当成厕纸用的!
清之介表情有些不好看,他谢绝了店员的帮助,带着半脑壳的血走出了便利店。
潜意识提醒他,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所以无需大惊小怪,只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就能够恢复之前的生活。可问题是,对于之后该怎么做,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后脑勺隐隐有钝痛传来,他刮了刮手心,将干涸的血迹蹭掉。攥着文件夹费力跨上了栏杆。
夜晚的风很舒服。但这种安谧是留给幸福的人的,他们牵着家人的手吹着晚风散步,带着微凉的温度回到家中,将花香和海风一起留给这个美丽的夜晚。
不幸的人只会担忧于夜晚是否会降温,明天他是否会变成桥洞中的尸体。
但无论如何,清之介都决定在桥洞中安家了。
他的行动力快得惊人,马上在附近捡了一些报纸,在桥洞比较高处铺成了一张简易的床。现在还没有到睡觉时间,他干脆爬上栏杆,远眺远处的隐隐约约的灯火。
这时候,身边传来一声爽朗的“哟”。
清之介转头一看,是个棕色头发的男人,长得还不错,穿得很整齐,起码比他穿得好多了。
男人挤开他,不太礼貌地说:“劳驾。”
清之介打心眼看不起这种故意落井下石的坏家伙。他的卫衣上还有干掉的血迹,头发上凝着一大块红棕色的痂。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然而他一动,碎掉的血块就会簌簌往下掉。
他的惨状显而易见,甚至之前还有路人会带着同情的神色掏出一把钱。
当然,清之介心怀感恩地收下了,他现在很缺钱,并且很惨,要是有纸巾来擦眼泪的话,他一定会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
好惨啊。他真的要哭出来了。
对着这样悲惨的自己,怎么还有人想要霸占他用来思考人生的风水宝地呢!如果没有他打扰的话,没准下一秒他就能思考出对策来了!
于是他不爽咋舌,恶狠狠地回复道:“离我远点!”
男人耸了耸肩,“现在的人真是冷漠,看到我这么脆弱纤细的青年不应该关心一下我的心理健康吗。”
他往前一步,潇洒地跨在了天桥上,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清之介震惊了。他没有做过多的考虑,拎住了男人的后领,凭着本能反驳道:“被关心的人是我才对吧!我脑袋还在流血哎!”
棕发青年气急败坏:“你放手啊!”
清之介:“你先说你要干什么。快点,我一直举着手很累的。”
青年:。
服了。
棕发青年:“其实我在研究一种能够无痛健康的运动方式,所以能麻烦你放手吗?你妨碍到我了。”
但是清之介依旧没有放手:“为什么啊。”
他笑了起来,顽劣的笑让气氛变得微妙:“我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良好市民哦。如果放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幸运的是,他的臂力还挺大的,能单手稳稳勾住一名成年男士,甚至还有闲心摆出一个悠闲的pose,拖着下巴眯着眼盯着远处看。
“总要给我点辛苦费吧~我受着伤,又要拎着你,还要听你的话放手,我好累的哦。”
故意拖长的语调成功地让太宰治火大。
他是来寻求完美的入水地点的。经过调查,只有这条河的水质最好,可惜今天来进行实验之时,已经有不知名的闯入者占据了最佳地点。
他的棕发被吹得乱蓬蓬的,努力露出微笑:“我说你啊。给我等着吧。”
“?”
“万一我被水草勒死了一定会变成水鬼来纠缠你的哦~”
清之介愣住了。
噗通一声,只见青年一脸爽朗挣脱外套,噗懂一下掉进河里,黑漆漆的水面只剩下一串不断上升的气泡,甚至连水波都重新平复了。
清之介盯着手里的外套看。
他似乎没有要救一个本就要寻死的人的义务。
但对方最后说的话让人心里发毛。
他穿上了青年的“遗物”,为寻找晚餐制作了一根简易鱼竿,在河堤蹲守自己的大餐。
两个小时之后,天已经沉下来了。
清之介在篝火前沉思。
按照河流流速来看,他应该还在这条河里漂。难道是刚刚从泥土里挖出来的蚯蚓并不合他的口味吗?明明鱼都很喜欢的。
忧虑了半天,他的眼睛开始困得一眨一眨。
闭眼躺在报纸上,身上盖着的是陌生人的大衣,厚实的布料阻隔了大部分的冷风,他得以睡个好觉。梦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群黑压压的身影,他仿佛跪在地上,大声反驳着什么,但模模糊糊的,最后脑袋一偏,黑色的影子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鬼脸,同时,冰凉的东西触摸了他的脚腕。
他看到浑身冰凉的寻死者苍白的脸从水草之下探出,幽幽地盯着他:“我死得好惨呐。别忘了把我的衣服烧下来哦。”
清之介被吓醒了。
他崩溃地大叫着醒来,一脚将坐在脚边的黑影踹翻出去,敏感收回脚,半步后撤,身体的重心已经微微下移。
“什么东西!妖魔鬼怪快离开!啊啊啊啊啊啊滚开!!!”
“诶,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黑影忍不住道,“话说我的衣服你还要穿多久啊?”
鬼怪拨开水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清之介火速下跪,恭恭敬敬地献上男人的衣服:“请您原谅我。鬼神大人,我一定将衣服马上烧了,请您不要找我麻烦,就算我死掉变成鬼也会铭记您的恩情的。请不要把我变成鬼。”
太宰治乐。
这个鼻孔朝天的小鬼,刚开口就是没礼貌的反问,现在觉得他是鬼,反倒变得恭敬了。
他试探性地往前挪了半步。
清之介埋着头,膝盖往后挪了相应的尺寸惶恐无比:“I'm sorry!すみません!对不起! Tut mir leid!”
太宰治忍不住笑起来。
真的很有趣。
他克制住自己张扬的笑,压低声音,宛如真正的鬼怪般开口:“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你的小命吧。”
说到这句话,紫发少年反倒沉静下来了,身躯停止了颤动,躬下的脊背重新挺直,借着还没熄灭的篝火,太宰治清楚地看到了他瞳孔中跳跃的色彩。
他在思考。
似乎抓住了稍纵即逝的灵感,他迅速抓起铅笔在被当作床铺的报纸上书写起来。
太宰治并不是很忙,遇到有趣的事情当然要关注一下。
他扒下清之介身上的外套,重新把自己裹进去。
在河堤坐了半宿后,他拿到了写得密密麻麻的文稿:
男人原本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可自从妻子死后,他只能和女儿相依为命。
然而不幸的是,几年后女儿也遭遇了意外,她在上学路上失踪,留给警方的线索只有一条:目击人称在金鱼店看到了女儿的身影。可当天的监控表明,并没有任何少女进入金鱼店。
得知噩耗的男人彻底崩溃,辞掉了工作,专心寻找女儿的下落。于他而言,女儿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无数次路过街角的金鱼店。这家店铺离家并不远,女儿每天上学前都要经过这里,有时候也会驻足观看,她和过世的妻子一样喜欢美丽的鱼类,但是由于他表示家里并没有养鱼的功夫,女儿只能遗憾地放下了这个念头。
浑浑噩噩的男人第一次买下了一对金鱼。
妻女都不在了,那么买鱼还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当这两条金色的小鱼在鱼缸中游动之时,他似乎感觉到妻女的幽灵又回来了。
男人开始重新振作起来。
他依旧在寻找女儿的下落。除此之外,他重新找了份工作,再一次踏入了社会。
一个人生活难免会感到寂寞。在加班特别疲惫之时,他也会和金鱼说说话。
这对美丽的金鱼有梦幻般的大尾巴,会隔着玻璃鱼缸啄他的手指。男人感到了慰藉,并决心要替妻女把生活过下去。
很快,认真勤勉的男人受到了上司的赏识,他被破格提升。与此同时,同一间办公室的女同事也对他表达了爱意,她说她会和男人一起分担痛苦。
男人并非对她没有好感,出于对家人的羞愧,他逃了回去。
金鱼依旧在鱼缸中摇晃,吐出一串晶莹的泡泡,梦幻般的场景让男人一下子镇定下来。他开始对金鱼倾诉自己的烦恼:“她是个好女人。我这样的人……能给她未来吗?”
啵。金鱼吐出的泡泡炸裂。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应该要勇敢一点的。”
噗噗噗。
啵。
男人下定了决心,发自内心地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我决定了,要跟她好好生活。”
噗噗噗噗噗咕噜噜噜噜噜——
一双青色的手从鱼缸中探出来,恶狠狠地抓住了男人的头发。
半人半鱼的怪物长大嘴,布满恶臭利齿的嘴中,探出女孩小小的头颅,她的肤色是鱼鳞一样的鲜红,流着眼泪哭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张嘴,吐出一个粘稠的泡泡。
啵。
男人惊惧地看着它,慌乱之中抄起了身边的刀,狠狠地刺中了非人非鱼的怪物。
啵。
幻像消失了。
男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鱼缸中的死鱼,怀疑是因为自己太过疲惫而出现了幻觉。
他将染红的刀子放回桌子上,心里想着女同事腼腆的笑。
这次,她会选择什么样子的鱼呢?
金鱼的尾依旧散发着梦幻般的光辉。
太宰治握着稿子陷入了沉思。
清之介试探性地往旁边挪了一下,依旧老老实实地保持土下座的形式跪在地上。
他无法肯定面前的人是否是日本古老传说中怪物的一种。
毕竟在这个拥有八千万神明的国家,按人头分,每个人也是梦分到两个守护神的。
不妙,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了。该不会是这个妖男给他下了什么恶咒吧!
他的腿又开始发软了。
在继续写稿的剧烈狂喜退却之后,另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重新上涨。
浑身湿透,并且脸色发白的太宰治丝毫没有给青少年留下糟糕印象的自知之明,“你……”
他的嗓音泡了泡水,有些沙哑,似乎浸透了河水的冰凉,在清之介耳中像是地府中鬼使的传唤似的。
清之介的身体摇晃两下,眼睛一翻,彻底昏倒过去。
太宰治:……
太宰治:“诶?”
等等,他还什么都没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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