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和看了看窗外院墙，道：“后面还有人。”
“跟我来。”温倾晏不再犹豫，走向后院墙边一个柴垛。
她拨开杂物，用力一按那块松动的青砖，地面便滑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下面。”她率先下去。
谢知和迅速跟了上去，将洞口复原。
密道里漆黑一片，温倾晏拿出一颗微微发亮的夜明珠。
“这是地宫？”
“地下药室。”
通道狭窄低矮，两人一前一后，只能弯着腰行走。
空气里满是各色药材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果然是制药室。
尽头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石室，靠墙有着巨大的药柜，中央石桌摆放着各式器皿，空气中的药味到了这里，愈发浓郁，微苦。
墙壁嵌入了几个小格，里面放着发光的萤石，似乎是用作提供照明。
温倾晏走到角落一个水盆前，将谢知和刚刚给的那块龙血竭倒进去搅拌。水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一股刺鼻气味漫出。
“把手给我。”她对谢知和说。
谢知和伸出左手。
刚才格挡钢刀时，他的小臂被划了一道，不算深，但血迹是不同于正常的紫黑色，划伤他的刀显然有问题。
“刀上淬了‘蝮涎’毒，好在你给的药能中和大部分。”温倾晏用一块浸湿药水的软布，仔细地帮他擦拭着伤口。
药液渗入，伤口阵阵刺痛，渗出新的血，但血迹已经由紫黑转红。
“没事了。”
“多谢。”谢知和看着伤口，转头看了眼这间石室，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那靠墙的大药柜上。
他看到柜子底层角落，塞着本线装旧书，偌大的柜子里放的都是药材，这本书出现在这里，肯定不同寻常。
温倾晏也留意到他的目光，没说什么，走到柜边，取了几个小罐，调配着药物。
谢知和没有探问书的事，问道：“他们冲你来的。宫里的尾巴？”
“柳贵人想灭口罢了。”温倾晏取了根小玉杵，在石窝里研磨着药粉。
谢知和走到石桌旁，看着桌上那些精致工具，问他：“你用毒救了不少人。为何唯独坚持不救柳贵人？”
“她不配。”
“因为她用了那蛊，取了处子血？”
温倾晏拿着玉杵的手顿了顿，道：“你还知道‘红颜蛊’？”
答案显而易见，谢知和没有回答，看着桌上那张字条，上面是娟秀的蝇头小楷：
「三不救」
不救残害百姓者。
不救欺压良善者。
不救背信弃义者。
落款：“青”。
他心下了然。青鸢，便是传说中的毒医。
“谢公子，”温倾晏研磨完了药粉，放下玉杵，直视他，“你的剑法，是宫里侍卫的招式，但更老辣。剑，是龙渊软剑，只有特定身份的皇家子弟才有资格佩戴。”
谢知和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在这姑娘眼前，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温姑娘的眼力，更毒。”
沉默了一瞬，温倾晏重新低下头，开始配药：“我不管你是谁。天亮，走出我这铺子，你我各不相干。若你执意要留下……”
她将药粉稳稳倒入一个小陶瓷药瓶里，继续说道，“我会用这‘碧磷散’，只要沾上一点，半个时辰内，皮肤溃烂。”
她语气平平，面无表情，完全不像是说狠话该有的神态。
“那就要劳烦温姑娘费心准备了。顺便问一句，这‘碧磷散’，解药好配么？”
温倾晏为小瓷瓶塞上塞子：“解药不难，但材料只有我这儿有。”
谢知和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密封好那小陶瓷罐。
“温姑娘的‘待客之道’，当真特别。”
石室上方，隐隐约约能听见翻找的声响与脚步声，看来追杀者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彼此彼此。谢公子上门‘买药材’的方式，也很不寻常。”她将小瓷瓶递给他，“你的伤，睡前敷一次。”
谢知和笑着接过那小瓷瓶：“温姑娘方才不是还说这是毒药么？”
“我记得谢公子不是懂得些药理么？怎么，把我的玩笑话当真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做个识趣的人。”
温倾晏收拾着桌上的器皿，没有接话。
谢知和开口道：“外面那些人……”
“他们找不到这里。”温倾晏自信道，“‘三日醉’开始发作了。天亮前，他们动不了。而且，铺子里……我留了点‘礼物’，够他们忙一阵的。”
“至于我们，”她看向谢知和，眼神锐利，“可以谈谈了。比如说，你来找的，究竟是什么？或者，你为谁而来？”
谢知和望着她、望着这个在幽闭石室中掌控一切的清秀女子。“温姑娘快人快语。只是，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对你辨别‘醉仙颜’的手段，还有你如何知晓柳贵人指甲缝里的血，非常感兴趣。”
温倾晏浅浅一笑，谢知和果然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她缓缓开口道：“老师父传授给给我的，我自然不便与外人道。”
谢知和一时无言，石室里再无动静。
“温姑娘的‘三不救’，字字珠玑。”
“规矩罢了。”
“规矩背后，总有缘由。”
温倾晏停下手中收拾东西的动作，抬眸，看向谢知和，夜明珠的光映在她双眸中，好似两点星火。
“谢公子对别人的缘由，似乎格外有兴趣。”
“知己知彼。尤其在，我们可能要短暂同路的时候。”
石室上方翻找的声音和脚步声远去，温倾晏侧耳听了片刻。“‘三日醉’生效。天亮前，安全。”
——
一夜平安，晨光熹微，温倾晏移开了那块覆在洞口上的青砖，久违地呼吸到了清新空气。
她率先钻出洞口，后院里，柴垛凌乱，晒药的竹筛平日里摆的整整齐齐，现在却翻倒，茯苓散落了一地。
一片狼藉，院子里却空无一人。
温倾晏注意到前院似乎有动静，没有立刻前去，只是侧耳倾听，听到了阿芜的哭喊声：“官爷，我们姑娘真不在！昨儿晚上就没回来……”
温倾晏眼神暗了下去，面向随后出来的谢知和，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两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前院铺子的后门。
透过门缝可看到些许里面的场景，几名带刀官差正盘问阿芜，为首的那名带刀官，手里拿着张纸。
“看清楚！通缉要犯温倾晏！窝藏者同罪！”
官差抖了抖那张纸，是一副人像，画像虽简略，但画中人的眉眼与温倾晏别无二致。
下面红墨书写着八个大字：谋害皇嗣，拒捕潜逃。
“柳贵人……”温倾晏自言自语道，声音冰冷，似带有杀意。
她嗤笑一声，诬陷来得如此之快。
谢知和皱眉，看到了官差腰间的令牌，低声与她道：“是刑部的人。柳家手眼通天。”
官差盘问无果，骂骂咧咧地开始搜查铺子。
温倾晏拉着谢知和，退回了后院角落。
“铺子不能待了。”她言简意赅道，“你打算如何？”
她看向谢知和，那眼神，似乎要贯穿他的一举一动。
此刻，信任与否，关乎生死。
谢知和与她视线对上，“刑部的人只是前哨。柳家豢养的死士，昨夜没得手，不会轻易罢休。如果仅凭你一人，怕是有些难。”
他停顿一瞬，叹了口气，坦诚道：“我是谢知和，行三。入宫是为查案，查近两年宫中数位妃嫔、皇嗣离奇病殁的真相。柳贵人，是当中最大疑犯。”
温倾晏皱眉，眼神凌厉起来。
三皇子谢知和？传闻中那个因性情狠戾、触怒龙颜而被边缘化的皇子？
昨日种种，她本来心存一丝疑虑，但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
“最初是因你不救柳氏。敢在御前直言‘不救’的人，没多少。或许，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谢知和坦言，“昨夜之后，你更是关键。”
他指的是她高超精湛的毒术与医治之法。
温倾晏不言，他的坦白在意料之外，却又与她的猜测吻合。
“红颜蛊。”她开口道，“柳贵人指甲青纹，唇色泛紫，眼布红丝，是长期服用‘红颜蛊’的典型症状。此蛊能保青春，代价是每月需服一次解药，否则蛊虫反噬，宿主痛不欲生。而解药……”
她继续说道，“需以处子心头热血为引。”
谢知和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心头热血……原来如此。”
那些离奇死亡的年轻宫女……线索瞬间串联了起来。
——
这几日，两人藏身于城南一处不起眼的民宅，这是谢知和暗中的落脚点。
民宅内，两人交谈着，桌上摊着本黄纸页的书，那是温倾晏带来的，师父生前写的手札，她翻到有记载“红颜蛊”的那一页。纸页上，墨水勾勒出那诡异的蛊虫形态，注解详尽。
“师父的手札记载，‘红颜蛊’源自南疆柳家秘术。”温倾晏为谢知和指点着手札上对应的地方，“柳贵人，本家正是南疆柳氏旁支。十年前入宫。”
“十年……”谢知和道，“宫中最早的离奇死亡，大约始于八年前。时间对得上。”
“蛊虫需宿主精血喂养，每月服解药实则是喂蛊。若断药，蛊虫躁动，宿主指甲青灰会加深，眼白红丝密布如网，最终脏腑衰竭而亡。死状……与自然病亡相似。”温倾晏解释道。
“所以太医院查不出。”谢知和冷笑，“好一个‘自然病亡’！柳家……好大的胆子！”
“要坐实她的罪，单凭症状推断不够。”
温倾晏小心翼翼合上那本手札，“需找到她使用蛊毒的直接证据。比如，她存放蛊虫或配制解药的地方，或是……她与柳家传递蛊毒的信物。”
谢知和看向她，问道：“最可能的地方？”
“玉芙宫。或……太医院。”温倾晏认真说道，“太医院有专供各宫贵人的药案存档，若有异常，必在其中。”
“夜探太医院。我知一条旧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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