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成蹊口中的兄弟名裴义，算得上小有名气。
裴义是池州人，池州大旱，太守无所作为，底下的人有样学样，不仅不管百姓死活，还加重赋税，裴义走投无路，决定离开所在的县城去州府告状，谁知状没告成，回去的时候一家子人都被听闻消息的县令寻了个理由害了。
裴义气不过，纠结了一伙人，抢了县衙，杀了县令，开仓放粮，叫整个县的人吃了一顿饱饭。
后来太守派来驻军，他们这伙人成了“反贼”，不得不逃入深山，跟着他们一起走的，还有许多村民。
在村子里尚无路可走，难道到了树林就有路可活吗？
干旱许久，树上的叶子早就被晒得焦黄，摇摇欲坠地挂在枝头，一行人来到山中，竟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只能一路啃草根树皮，就这么来到了池州边界。
可即便到了如此地步，裴义也没有抢劫普通百姓。
由此可见其嫉恶如仇、品性高洁。
殷成蹊当初与他结识，也是因为敬仰其品行。
裴义给殷成蹊写第一封信的时候，正是青龙寨与反抗军战事胶着之时，这时候裴义也刚好从池州边界来到了隔壁同样受害严重的西州。
只是西州比池州幸运，有一个爱护百姓的州牧，虽然底下的官员只有少部分一心为民，但情况却比池州好得多。
只是州牧与刺史不合，西周的情况虽然好一些，却无法同那些没有受灾的州相比。
裴义生后已经跟了很大一群灾民，不仅仅有他从村子里带出来的，更有路上遇到的活不下去的人，裴义不忍心见其饿死，只能将人带着，想办法让他们填饱肚子。
到了这时，他身后跟着的人已经有了两千人之多，想要养活这么庞大的人口，谈何容易？裴义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兄弟在青龙寨，这才有了投奔的想法。
被拒绝之后他也明白殷成蹊的苦心，并没有什么怨怼，只是感叹命运弄人。
既然西州也受灾情影响，那就去没有灾祸的地方！
于是裴义带着人们再次启程寻找一个人安身立命之所。
等离开西洲，他身后的人已经到了三千。
后来到了所谓的“没有灾情的地方”，才发现大多数灾民都不被人接纳，他们只能倒在路边，周围全都是啃秃的草皮树根。
见到这么一大伙人在名门霎时以为有了指望，纷纷朝裴义聚拢，于是为了养活这一群灾民，裴义不得不开始抓贪官抢粮食。
这么一抢，祸事就来了。
朝廷下令镇压起义军，只想填饱肚子的裴义也被打成了起义军，但是他又没有武器反抗，于是只能东躲西藏。
等用身上仅剩的一枚五通宝再次给殷成蹊去信，他身后跟着的灾民已经有了五千之多。
好在这一次殷成蹊接纳了他，让他速速带人前去投奔，于是他这才改道前往闵州。
他也知道靳州已经是神龙教的大本营，并没有横冲直撞冲上去，而是选择了绕道而行，这就避免了许多麻烦。
望着前方的山山水水，裴义只想感叹一声不容易。
“裴兄弟，越过这座山就到闵州了，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裴义身边坐下，趁着灾民们休息的间隙问道。
裴义被他问得一愣：“打算？”
书生道：“五千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只给那位殷兄弟去信说带着不少流民，却没说足足有五千之多。万一到了青龙寨，他们不肯接济流民，又当如何？”
裴义闻言眉头一皱，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殷兄弟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那书生却是摇摇头：“非也，非也。在下并非质疑殷兄弟的人品，只是听你所言，青龙寨刚经历一场战事，此时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咱们这么多人口无疑是一个变数，哪怕他不怀疑你别有用心，那其他人呢？青龙寨总不会只有他一位掌权者吧？”
“况且咱们人口如此之多，你又是流民的领导者，他们又怎么会不心生警惕、担忧你要取而代之呢？”
的确会有这个问题，外来居民过多会造成对本地居民的打压，看某个国家就知道，因为一时好心接纳了外来者，导致自己国家饱受战火。
那书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想的自然更多，虽然他知道裴义没有这个心思，但难保对方不会这么猜测。
更何况裴义没有这个心思，那其他人呢？
这些流民见到一处山清水秀、适合休养生息之所，会不会暴起据为己有？
而这些问题裴义通通没有考虑过。
书生拢了拢广袖长衫，往他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道：“裴兄弟，反正咱们如今已经被打成起义军，不如就反了吧！这可比投奔人强不少！”
裴义惊得站了起来，见周围不少人的目光望过来，他又假作若无其事坐下，同样压低声音紧张道：“郭兄弟，这话可不能说！”
“当今天子不过是受小人蒙蔽，若当真反了，岂不是陷我于不忠不义的境地？”
是的，裴义一心以为底下官员不作为是因为皇帝被蒙蔽的缘故。
他道：“你看西州牧，他自是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可底下的人阳奉阴违，这才导致西州的惨状。想必咱们陛下也是一样。”
郭昀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得，他就多余劝这个呆子。
要不是因为对方给了自己一个饼子，他也不至于一路跟着到了靳州。
郭昀满肚子才华无处施展，只觉得分外憋屈。
也不知道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开窍，现在大家都造反，你造反又怎么了？
忠义……忠义！
忠义能当饭吃吗？！
不过这话他却不能说，否则裴义就该和他翻脸了。
罢了（liao），罢了，都已经快走到人家家门口，等到了青龙寨再静观其变吧！
人群中有人遥遥喊他：“郭先生！我家囡囡又发热了，您快看看！”
郭昀无奈地应了一声，转身朝人群里走去。
他堂堂一个谋士，怎么就混成大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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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沅可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口已经到了路上，并且还给自己带了一个惊喜。
她没有忽略在作坊中殷诲之难看的脸色，等人群散去之后就敲响了殷诲之书房的门。
三兄弟各自都有住所，且各配了一个小院，院中设有书房，方便其各自办公。
殷家人都不是喜欢人伺候的，虽然身为寨子的统治阶层，但大多数都是亲力亲为。
这也导致殷诲之的院子除了日常洒扫的人外，并没有多余的人。
姜沅来的时候并没有人通知他，她也就只能自己前去敲门了。
“谁？”
书房中半天才传来声响，殷诲之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姜沅提高了声音：“三舅舅，是我。”
书房中的动静立马大了些，甚至传来竹简掉落在地的声音，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殷诲之这才打开书房大门。
“阿沅？找三舅舅有什么事啊？”
殷诲之发丝有些凌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烦躁的气息，在面对姜沅时却还是强打起精神。
姜沅关切道：“今日见三舅舅神色不佳，想必有烦心事，阿沅特来替三舅舅解忧啊。”
殷诲之有些无奈，却还是错开身让她进了书房。
他叹息道：“多谢阿沅好意，只是生意上的事，恐怕你也无能为力。”
姜沅挑了挑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什么是利益不能解决的？”
若是有，那肯定是因为给出的条件不够诱人。
殷诲之有些惊讶她能说出这种话，不过转眼一想也就释然了：当真胸无城府的人是不可能起争夺天下之心的。
他叹了口气：“告诉你也无妨。咱们与护城军一战虽然赢了，但狠狠落了李望的面子。他身为一郡太守，自然有无数种法子折腾咱们。”
“原先与我交好的商贾们听到我得罪了李望的消息，都纷纷表示不愿与我合作。”
“前些日子李望又在百姓中施压，如今我是进不到货，也无路售卖，可愁死我了。”
掌权者对于底层人民的打压是致命的。现在商贾的地位虽然不算最低，但“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你手中无权，又怎么斗得过掌权之人？
青龙寨终究还是太小了，小到只要对方使点计谋，他就再无出路。
他也不是没想过靠产出的纸张挣钱，一是眼下正要到农忙的时候，大家不可能为了挣银子而将农事荒废，不然来年吃什么？
二是富人看不上这种粗糙的纸张，穷人又买不起，想要靠卖青龙纸挣钱，又谈何容易？
形势比人强啊。
姜沅闻言也深深皱起眉头，毕竟这次已经将李望得罪死了，想要对方放过自己，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事情也不是毫无转机。
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姜沅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她看向殷诲之：“听说李望此人好佛法，是也不是？”
殷诲之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不错。”
如今佛教盛行，在宁朝的影响之深远，不少人家里都供奉着佛像，更是以为寺庙捐赠香油为荣，那些达官贵人们对佛教的推崇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
李望身为一郡太守，他不仅爱参禅礼佛，更是到了痴迷的地步。
如果不是放不下高官厚禄，简直恨不得剃度出家。
饶是如此，他还是在靖德寺拜了位高僧，成为了靖德寺的俗家弟子。
姜沅微微一笑：“我有舍利子一颗，想赠予太守大人，请他高抬贵手，放青龙寨一条生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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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买一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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