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第一时间研究蒸馏酒精的器具,而是先来到库房,询问寨中还有多少酒。
看守库房的小兵满头雾水,却还是据实道:“寨中有酒三百二十一坛,俱是之前留下来的,用以犒劳寨中诸位兄弟。”
“年前那一战兄弟们死伤惨重,这些酒也就封在库房中,少有取用了。”
姜沅一听就明白过来。
原来的青龙寨虽然不似其他大多数寨子那样劫掠行人,但也经常举行聚会,更是隔三岔五就分些酒给兄弟们,叫他们吃好喝好。自她开始立规矩,不允许工农军酗酒,这些酒就被锁在库房中,基本没怎么消耗。
如今又恰逢乱世,想要拿出去卖了变现也没那么容易。
——富贵人家有的是好酒,不会稀罕库房中这些口感一般、不够醇厚的次品。而穷苦百姓有喝酒的银钱早就拿去换粮食了,是以这些酒积压在库房中,竟成了一堆无用的废物。
如今姜沅就要变废为宝。
她挥手道:“我记得议事厅东边还有一间空房,你叫几个兄弟,帮我搬十坛酒过去。”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怎么用酒蒸馏出酒精,在有万全的把握之前,这件事只能她自己做。
好在需要的道具都很简单,姜沅又转到厨房拿了两口大锅,这才将自己关进院子。
这里一开始本来就打算用作招待客人的客房,如今姜沅把自己关了进去,按照经验,在灶上架了一口大锅,又将另一口较小的锅悬在顶部,作为冷却锅使用。
没有漏斗,她就用瓷碗底部钻了一个孔,接上竹筒作为冷凝装置,让蒸馏后冷凝下来的酒精顺着竹筒流出,汇聚到一旁的酒壶中。
如此一来简易的酒精蒸馏装置就完成了。
但想要得到最纯净的酒精,只蒸馏一遍是行不通的,还需要反复蒸馏。
姜沅这么在院子里一呆,就待了整整两天。
按理说此时正是关键时候,大家都需要她主持大局,但姜沅这奇怪的动作不仅没引起争议,反而大家都默认她肯定想到了办法。
毕竟她一向很靠谱。
直到第二天晚上太阳西沉,她才终于捧着一小坛酒精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气息,一开始蒸馏的时候的确将粗糙的酒液提纯,酒香飘荡在空中,勾得不少人腹中馋虫大动,可到后来,竟只剩下刺鼻难闻的酒味。
为了避免酒精提纯的过程中出差错,姜沅整整两天都没有休息,加上之前一直在熬夜,如今一踏出院子,整个人活像被什么精鬼吸干了阳气,双颊凹陷,眼下青黑,守在门外的亲卫都怕她当场栽倒。
好在姜沅十分有毅力,愣是坚持着将自己写的配方交给下面的人,细心讲解了如何进行蒸馏,还亲自将酒精和水按照比例混合,再吩咐人送到赵大娘那里,这才安心休息。
这两天虽然忙,但守在外面的护卫们按时送来三餐,姜沅一边看着装置调整火候,一边迅速干饭,倒不至于真把自己饿着。
等嘱咐完一切,她回到房间几乎倒头就睡,也丝毫不担心赵大娘不会用酒精。
对方行医多年,许多事一点就透,这些就不必她再赘述了。
姜沅这一睡又是整整一天一夜过去,她睡得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混沌。
正当她收拾好准备出去询问进展如何,殷采薇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先前说给赵大娘的那个药方十分有用,经过几天的治疗,原本气息奄奄的病人们已经有不少能下床走动了。
同时也有一个坏消息:其中病得最严重的两三个人没能挺过去。
纵使早有预料,这个消息还是叫姜沅心头一沉。
这还只是个开始,谁也料不到病情会不会突然恶化,纵使竭力医治,但有一部分人太过体弱,撑不过去。
医疗技术发达如她的那个时代,每年还有不少人死于疟疾,更何况如今?
姜沅虽然难过,却并没有沉浸在负面情绪中,而是飞快下令众人开展防疫工作,务必要尽快抑制住疟疾的发展。
整个寨子上下的人都忙碌起来,万众一心,拿出了年前抗击官兵时的凝聚力,一群人专注于酒精蒸馏,一群人专门负责卫生,还有的自发组织起来前去照顾已经染上疟疾的患者。
不过这些人的行动都是在做好防护的前提下,绝对不会让蚊虫叮咬自己,以至于成为新的感染源。
因为感染疟疾后的症状不一,姜沅把这些人分为了几支队伍,分别进行医治,赵大娘和她的学徒们忙得不可开交。
赵泉担心他娘年纪大了,有心劝阻赵大娘把事情都交给手下的学徒去办,可赵大娘愣是不肯,老太太一个人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却越发精神抖擞起来。
这场声势浩大的除疟疾行动一开始就是整整一个月,姜沅作为所有人的精神支柱自然也没有闲着,每天不是安慰重病的人,就是负责处理各项事宜。
好在得知疟疾已经控制住后李望没有赶尽杀绝,给了姜沅喘息的时机。
这个时代对疟疾的认知其实并不够,他们只知道得了疟疾会死,而且周围的人大多数也会感染疟疾,却不知导致疟疾的根本原因是疟原虫。
李望会放姜沅一马的原因无他,实在是他在姜沅身上已经投入了许多——无论是认她为义女,还是送出的那一车车粮食。
姜沅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好处,但如今要彻底与姜沅断绝关系,沉没的成本太高,他有些舍不得。
况且青龙寨所在的地方偏远,离它最近的村子也只有李村,在李望眼里,李村和青龙寨已经彻底绑定到一起,只要发兵将整个区域包围起来,就能万无一失。
哪怕里面的人得病死绝了,他也能事后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不会给其他人留半分把柄。
已经有了好的退路,给姜沅一些时间又有何妨?
倘若姜沅真有把握治好疟疾,总归也是在他辖下,算是他的一件功绩。
如此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李望当然会大开方便之门。
但是由青龙寨出钱自己的人帮忙购买物资已经是极限,在看到成效之前,他绝不会多投入哪怕一枚铜钱。
好在姜沅也是个脑子清醒的,并没有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她深知人性的险恶,没有想当然地认为李望和自己有合作,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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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整个青龙寨的人度过了一个提心吊胆的端午。
疟疾虽然是疫病的一种,却并不像瘟疫一样具有可怕的传染性,那些在这一场灾难中病故的人,每一个都由姜沅亲自送灵,埋骨在后山。
到了五月中下旬,这场可怕的灾难终于迎来了尾声。
村子里弥漫着酒精的气味,走在村落的小道上,姜沅竟然有一瞬的恍惚。
来往的村民们都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就怕不小心露出一点肌肤,获得蚊虫的青睐。
好在此时天气并不算炎热,就算包裹的延时线也不至于得热病。
村里的卫生更是进行了一次狠狠的整治,动物粪便集中处理,以免滋生蚊虫,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防虫的草药,可以说尽最大可能预防感染疟疾。
为了提高免疫力,无论是西村还是东村,都一律喝开水,这一项命令导致柴火用量加剧,好在青龙寨本就在山林中,并不缺少柴火。
可独特的地理位置也大大增加了被蚊虫叮咬感染疟疾的风险。
总而言之,大家上下一心,村子里再没有出现更多的感染者,存活下来的病人们也在逐渐好转。
这场声势浩大的除“疟”行动下来,每个人都累得不轻,好在结果是好的。
当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整座村子都迎来了新生。
这么多天以来积压在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姜沅望着远方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们,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唔——”
小腿忽然撞上什么东西,姜沅低头一看,竟是个四五岁大的孩子。
有些眼熟,像是在医馆看到过。
小女孩跌坐在地上,不哭也不闹,飞快爬起来拍了拍双手,抬头看到姜沅,却是眼睛一亮:“少寨主!”
姜沅眼神柔和了些,蹲下来帮她拍去身上的尘土,柔声问:“摔疼了吗?”
小女孩用力摇摇头,下意识抓住她的衣摆,高声喊道:“娘!快来!我抓住少寨主了!”
姜沅失笑,没等她说什么,不远处一身粗布衣衫的妇人急急忙忙跑过来,将姜沅的衣摆从孩子手里解救出来:“囡囡!还不快放开少寨主!”
妇人动作有些急切,似乎是怕小女孩冲撞了她,连带表情都有些诚惶诚恐。
“哈哈哈,别紧张,”姜沅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将小女孩抱了起来,甚至轻轻掂了掂:“好,比我在医馆看到时长了点肉。”
囡囡“咯咯咯”地笑起来,搂住她的脖子:“娘!囡囡飞起来喽!”
妇人见她如此随和,脸上的惶恐褪去,显得有几分拘谨:“少寨主居然记得囡囡,真是我们娘俩的荣幸……”
虽然囡囡一直高热,但到了医馆之后一直受赵大娘照顾。
她年纪实在太小,赵大娘在她身上花费了更多的心神,好歹叫孩子活了下来。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待遇,妇人眼眶发红:“先前裴英雄说到了青龙寨就有好日子过,我们还不相信,这一个多月以来,总算叫我们看到些希望,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如今的官员们一个个都只考虑自身利益,哪怕名声再好的官,有哪一个会亲自走到人群中去?有哪一个会为了百姓夙兴夜寐?
她活了这么多年,也才见到姜沅这么一个真心为百姓考虑的。
上头的人只把他们当畜生,只有在青龙寨,她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如妇人一样想法的人有很多,这些人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吃得起饭、不饿死就足矣。
只可惜这个要求也是奢望。
姜沅勾起唇,直视她的眼睛:“你放心,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这是她对所有人的承诺。
她一定会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然后让全天下的人都吃得起饭,再也不必受颠沛流离之苦。
她站在时代巨人的肩上,已经明白要走什么样的道路。
曾经一位巨人托举过一个国家,她也会秉前人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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