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冯世宁近前,“小娘娘来了。”
赵煦放下手边的札子出去迎接。
来人是朱太妃朱怡,赵煦的生母。
虽然年过四十,虽然生育五女二子,却依旧气质雍容。
她以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后父弃养的三姓孤女之身,入宫为选侍,还成为神宗朝后宫最得宠的妃子,所依仗的,第一便是姣美的容貌,哪怕此时人过中年也依旧能看得出昔日的风华。
朱怡搭着赵煦的手背问:“官家去见那位孟家娘子了?”
“是。”赵煦现在回想起当时惊鸿一瞥,犹在惊叹。
的确是惊鸿一瞥,当时在龙船上见有官眷落水多看了两眼,紧跟着就有一人直接蹿进水里去了!
如此迅捷!
如此灵巧!
如此……健壮!
眼看着她两下扑腾,旁边的女使婆子外套还没脱呢她就已经带着人游回来了!把人送上岸还被蹬了一脚!
当时龙船上都传来一声惊呼,结果她冒两个泡泡就浮了上来,自己爬上岸!
等女使围上了步障阻隔了视线,龙船上的人们还看得意犹未尽,津津乐道。
这轻软浮靡的汴京成里,还有这样的官眷?
正值选秀时节,满京城的官眷贵女宫中已经挑了又挑,家世声望品性容貌,样样都筛过了一遍又一遍,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要能生孩子!
强壮的母亲,才能诞育健康的孩子,譬如朱太妃。
在神宗皇帝十四个儿子死了八个,十个女儿死了七个的惨烈对比下,朱怡以五女二子活下二女二子的彪悍战绩荣登神宗皇帝最能生养孩子的妃嫔宝座,成为神宗后宫向太后之外的赢家。
听说那跳水救人的也是秀女,便是太皇太后也起了兴趣。
官眷多柔弱,强壮的女子多半得从民间寻找,譬如朱太妃。
可这般出身的女子多半没什么学识底蕴,很是蠢钝,她又实在不喜,譬如朱太妃。
难得有一个集强壮和出身于一体的秀女实在稀奇。当时龙船上太皇太后又与官家隐有矛盾,向太后打圆场便让赵煦去瞧瞧那家女子合不合眼缘。
太皇太后既是借坡下驴,也是想着官眷为妃若得了宠,做下任天子生母也总比朱太妃那等选侍出身的好些。
赵煦从回忆中醒神,见朱太妃嚅嗫着,搓动着手指,想说又不敢说似的。
生母胆小柔懦,不能吓着了。
赵煦做出最温柔神情:“小娘娘想说什么?”
“我身份卑微,原本不应该,不应该说这些话的……”朱太妃眼神瑟缩,太皇太后一直让她谨记自己的身份,儿子现在已经是大宋官家,不是她能指手画脚的人了。
赵煦想到太皇太后往日对朱怡的打压,眼神顿时一沉,但对生母,他收敛心中戾气耐心道:“小娘娘,放眼天下也没有做母亲的不能商议儿媳人选的,你只管说就是了。”
朱怡知道赵煦素来沉默疏冷,极有官家的气概,对她已经是满宫独一份的温柔,心中欣喜,才有了胆子:“石得一说他打听到消息,那落水的孟娘子,就是她妹妹,是那姑娘自己推下去的!”
“嗯?”
“是真的!”朱怡难得有参与大事的机会,想要得到儿子的认同,不由自主地加重语气,“就是那个落水的小孟娘子去看大夫时候,她母亲在医馆里亲口说的!好多人都听到了!”
朱怡拍着胸口,一副害怕的神情:“若真是残害手足只为做这一场戏,那这样的小娘子就太险恶了!万万不能选到你后宫里来!”
……
“老夫人,叔叔,婶婶,怎么不说话了?”孟钱仔仔细细地,挨个打量着他们的神情,捕捉到林芙芝的心虚,孟存的难堪和老夫人的怒火,心下了然,“莫非让我说中了?婶婶,真的是你?”
林芙芝突然被点名,浑身一颤:“我,我不是故意的!”
哦豁,承认了。
孟钱从女使春雪的口中得知,林芙芝和燕香宜的战争是孟家大宅里永恒的主题,频率远胜于孟彦卿没事找事抢孟彦君的衣裳首饰。
林芙芝会被燕香宜指着鼻子骂还不还口,其中必有蹊跷,不是没理,就是心虚。
孟钱眼中迅速蒙上两泡眼泪,浑身散发着奋力救人反被污蔑的屈辱,简直六月飞雪,窦娥都没她冤:“婶婶,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对了,竟然让你这般想我!”
“我……没……我那也是一时冲动……”
林芙芝回过神来想想,还真觉得,是不是真的冤枉这大侄女了?
就孟彦君这个三棍子压不出个响来,巴掌扇她脸上都不知道还手的窝囊脾气,摆着孟彦卿那么个大嘴巴,她却连口舌之争都不起,面人儿似的让人揉圆搓扁。
上回姐妹俩出门选首饰,彦卿抢了马车先回家,孟彦君硬是腿着回来也没见哭一声儿啊,倒是彦卿之后让燕香宜揍得哭爹喊娘的,可把她心疼坏了。
该不会是彦卿冤枉……啊不,看错了?
反正彦卿经常看错的。
所以一听彦卿说是彦君推她,哪怕老夫人折珩再偏爱彦卿都能熟练地把话反着听,把给这事儿定性为没拉住。
眼看孟钱委屈得都要哭倒黄河了,孟存只能出来救场:“彦君,是你救了彦卿,我们家人都感念你的,彦卿的衣裳首饰,你尽管拿去,我会让她给你赔罪,道谢的。”
孟钱没理孟存,而是向孟在发动泪水攻击:“父亲,你说句话啊!你也觉得女儿是那种会做出此等不孝不悌,大逆不道之事的人吗?”
孟在不假思索地连连摇头:“怎么会。”
然后就没了。
孟钱忽然不想哭了,浪费。
孟存是让林芙芝冲锋在前他蹲后面捡便宜,但孟在不是。
他是真废。
折珩硬着头皮要给蠢儿媳收场:“彦君别多想,都知道你是最柔善的。”
孟钱垂着眼,挺翘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所以可欺,是吗?”
为什么被人欺?
因为她善。
“就因为我大度,宽容,乖巧,被欺负了也不会哭不会闹,所以我就活该挨欺负,活该受委屈,活该被抢衣裳首饰,活该被扔在铺子里走回来?只要我不哭不闹,我受委屈,被欺负,就都可以当做没看见、没发生过?我乖,所以我活该?”
委屈,幽怨,那是对他们多年不公的凄厉控诉。
偏心的奶奶,消失的爹,骄横的堂妹和破碎的她。
陈采眼中聚起两泡眼泪,咬着牙根终于要开口:“彦君……”
眼看着黑化读条正要进入状态,猛然听得一声爆赞:“说得好!”
燕香宜一把揽住孟钱的肩膀:“你终于明白了!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孟彦卿再寻你麻烦,你扇她巴掌啊!”
孟钱只觉得那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扇在她肩上了!骨头都拍痛了!
后妈呀,梁山泊上真的没你座次吗?
一巴掌把我黑化读条都干断了!
“林芙芝你干得是人事儿吗?彦君好心救你那嘴臭的女儿,立马就跳下去了!你都没她反应快!她救了你闺女的命,你倒说她推的人?你们平时是干了多少缺德事心虚成这样啊?”
眼看着燕香宜捋着袖子就要把孟府堂屋干成梁山聚义厅,孟钱急忙把戏拉回来:“既然各位长辈都知道那是彦卿的糊涂话,可是现在风声都传出去了,各位长辈有想过,要如何善后吗?”
折珩说道:“我已经派人处置。”
孟钱抢在燕香宜嘲讽之前说道:“怎么处置呀?上医馆逢人就拉着解释吗?”
“就是。”
“我已经让人去寻京中小报,人言可畏,可流言再快,也传不过白纸黑字的小报。”折珩知道这孩子是不信她:“此事关乎你的名声,你若有注意尽管说就是,家中总不会阻挠。”
这年头就有八卦报纸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原来老夫人已经在行动了,孟钱一口气平顺些许:“婶婶,你带妹妹去的是哪个医馆?”
林芙芝看看丈夫,在他的眼神威逼下嚅嗫着说道:“邻街那个常庆堂。”
“阿采姐姐平日里去看病,也是那家?”
“是。”
眼见着孟钱神色端凝,眼神渐深,沉静得仿佛冬日结了冰的湖面。
渐渐的,那湖面破冰,泛起清浅的涟漪,仿佛如此就能无视那刺骨的寒冷和幽深的湖水,叫人不知不觉得溺毙其中。
“母亲,我在想阿采姐姐那背信弃义的前准夫家是如何打探到消息的?”
燕香宜的眼神一凝,顿时杀气四溢:“你是说那医馆?”
“我不确定哦,就是他们家的消息传的也太快了些。”孟钱摊手,“寻常医馆,能这样把患者的病情到处宣扬吗?”
孟钱抬眼,微笑:“第一步,那就得麻烦母亲,先去砸了那家多嘴多舌的医馆!”
林芙芝:“那我们家的名声不就更坏了?”
“那就得看是怎么砸了!”燕香宜出生市井,身为寡妇却拉拔着独女攒下好大一份家业,素来以泼辣彪烈著称,身上自有传奇性,“老夫人,就这么跟小报买消息怕是要花不少银钱吧?但我们若是给他们故事,帮他们涨涨销量呢?”
各位尊贵的读者朋友,理理我嘛,陪我聊聊天嘛!都没有评论我好寂寞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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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恶名?美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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