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深秋那夹着寒霜的风也不知道从哪学来了拜高踩低的那一套,在对着掖庭时,便总是发作得格外汹涌。虽然还没入冬,但是萧瑟的秋意远不如文人墨客笔下写的那般和善,吹在缺衣少食的奴隶身上,再寥落的秋风也能把人的骨头从里到外都刮一遍,就连骨头缝里都能透出些冷彻的寒意来。

那个老道士的符水喝下去后,纵使是气候不怎么养人,但也确实是没有新染病的奴隶了。那老头牛皮吹得大,所以就连江充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真有几分本事。

只不过最早一批被隔离的那些人,许是病入膏肓了,喝下了药也不见有什么起色,便只能一天天的捱着日子。

看见事态已经被控制在了一个尚可的情况下,江充本来是无意多问的,但是今天突然有下人慌慌张张的来报,说是中午再去检查的时候,有不少患了重病的都不行了。

江充扫了一眼名册上被框起来的名字,发现都是些半死不活好多天的。那几个在江充这早就是个死人了,他倒是不怎么意外。

可偏偏,楚齐也在这里头。

但凡跟这个奴隶沾边的,江充便总是会警醒几分。

按着前几日报上来的情况,他倒确实也撑不了几天了,且瞧着乾元帝的圣旨,那边好像也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了。

那侍从站在下首处,审时度势地问:“小的今下午找个时候,送他们走?”

江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问:“掖庭里那个医官呢?”

那人好吃懒做,平日里除了溜须拍马,一点正事不干,可今日估计是看江充也在,怕耽误了他找,因而勤勉的很,居然来当值了。

那小侍从回了话之后,顺着江充的意思往下问:“要不让医官再去验验尸?”

“嗯。”

那小侍从得了令,抬腿就要走,却被门口早就候着的人给堵了回来。没办法,只能是掉头进来再找江充回话,看这架势,一时半刻却是走不掉了。

门口等着的是那个老道士。

要是说下巴上那把山羊胡还有点“仙风”的意思的话,他那丰腴的身形可就跟“道骨”这俩字一点边都不沾了。

此时他捻着那几根山羊胡,神神秘秘的跟江充说他又卜了一卦。

江充来了兴致,便细问他算出来了什么,可那老道士又不说话了,只是一脸高深莫测的呈上去了一纸丹方。

江充只是略扫了两眼,脸色当即就变了。

江公公当年还不是个公公的时候,家里穷得很。要不是因为实在揭不开锅了,他也不至于进宫去当太监。

他没钱,自然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净身师傅,便只能是寻了个便宜的刀子匠。可谁知那人是个新手,第一次居然没割干净,江充只能被迫又挨了一刀。

为着这乌龙,那人也没好意思收钱,于是挨了两刀的这件事,对当年那个一贫如洗的江充来说居然还算是件好事。

后来江充越爬越高,手里再也不缺银两了,可心里却始终有个疙瘩——他的宝贝不完整。

虽然用红布裹了之后,打外面也看不出差别,但是那玩意毕竟是断的,江充一直担心这个影响自己投胎。

他这辈子受尽苦楚,也算是熬出头了,可他怕因为宝贝断了,下辈子投胎还是个太监。

在那老道士递上来的那纸轻飘飘的丹方上,他居然说他有本事能把这玩意再炼化到一起去。

“道长若真能做到,我必然重金酬谢!”江充捏着那方子的手都在抖,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差给那个老道磕一个了,“如果有什么东西缺的,真人尽管开口,我都会尽全力去办!”

“好说好说,”那老道士又把方子要了回来,折好后小心地收起来了,“别的东西都不缺,只是贫道此次下山,那个小童子没跟着一起,福主这儿是否有粗通药理之人?若是可以从旁协助老道一二,想必会事半功倍。”

“有,”江充也顾不得别的了,跟刚刚那个来传话的侍从吩咐,“旁的事都先放放,让那个医官先把这个事情办好。”

“是。”

天气纵然转凉了,尸身却也还是放不住。

有老道士这么一拦,自然就没人顾得上去验那几个早已吹灯拔蜡的奴隶了。

-

城东的山脚下有个乱葬岗,贱民和罪犯死后,多是被扔到这。

这地方只零星的能看见几个坟包,也没人给立碑,只是草草埋了作罢。可环视四周就不难发现,这已经算得上是用心的了,毕竟这边最多的是被随意丢弃后,散乱堆在一起的尸骨。

婚丧嫁娶都是世间大事,所以但凡有点家底的,办事前多少也会拿张草席裹一裹。可这边的渡鸦和郊狼狡猾得很,知道把人拖出来啃食,所以若是懒得埋起来,那裹不裹席子也就无所谓了,总归都会被啃地七零八落的。

日落熔金,两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太监,这才推着一车裹好了的尸体从掖庭的侧门出来了。因为怕冲撞了贵人,他们便只能卡着时间,等天擦黑了才换了腰牌要出城。

这屎盆子晦气得很,推来推去的就被扣到了他俩头上。

其中有一个太监胆小得很,抖的跟筛糠一样,一路上被吓得从“阿弥陀佛”念到了“福生无量天尊”,若不是家里不剩几口人了,估计还要再加上个列祖列宗在上。

等到了地方,胆大些的开始往下搬尸体,胆小的那个只会惨白着一张脸,在那颤颤巍巍的指挥着:“慢点,别、别磕着了……”

胆大的那个见自己这个同伴不仅不出力,话还这么多,顿时翻了个白眼:“再慢点,城门关之前回不去,你晚上就住这吧。”

另一个闻言,都快哭了:“求你了,别吓我。我也是怕他们分不清,赶回头来找咱俩索命可怎么办啊。”

旁边树上卧着的渡鸦很给面子的嚎了一嗓子,好悬没给人嚎跪下。

终究是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那可怜巴巴的小太监也只能是苦着一张脸,一边上去搭着手干活,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念叨。

等他俩终于忙活完,天边的日头也就剩一层眼皮还睁着了。

突然,旷野响起了一声郊狼嘶哑的长嚎。

那小太监这回是真哭了,他胡乱从袖子里掏了一把纸钱出来,看都不看就往前扔。也不管扔到哪了,他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拽着另一个人抽起板车就跑。

他跑得太快了,还绊到了一根折了的腿骨上,他吓得灰都来不及拍,爬起来就继续撒丫子狂奔,一路又从袖子里飘了不少纸钱出来。

苏柳看人走远了,这才从树后绕了出来:“我先去找夫子。”

“嗯,”温慈墨把马车藏在后山了,这会打算去取,走之前还不忘夸一句,“口技不错啊。”

苏柳摆了摆手,权当是谢过了。

他们俩都见惯了生死,在遍地的白骨中也能走的面不改色。

苏柳捏着个小瓷瓶,挨个检查席子里的人,等找到了楚齐,这才把塞子拔开,用瓷瓶撬开唇齿,把里面的药丸喂了下去。

正好这会温慈墨牵着马车回来了,他挥开了几只想来打牙祭的乌鸦,惹出了一串跟刚刚几乎别无二致的叫声,这才俯身帮着苏柳把草席上束着的带子解开。

就这一会功夫,楚齐原本僵硬冰冷的身体已经柔软了不少,温慈墨干脆直接把人抱到了车厢里。

苏柳晃了晃瓷瓶,听里面还剩了不少药,这才问:“剩下的怎么办?”

不知道是在问药,还是在问地上那几个人。

“都还活着呢,”温慈墨从车上下来,挨个去拆剩下的几张席子,“喂完药带走,今天这件事不能外漏。”

-

楚齐再醒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还是那两个在掖庭日日相对的孩子。

若不是苏柳已经换下了白衣,温慈墨眼上又罩着一层缎带,他八成要以为自己还在那魔窟。

苏柳见人醒了,先是把人扶起来喂了一点药进去,又端来了熬好的肉粥。

楚齐把脸微微偏了偏,有心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他身上的病拖得太久了,这会嗓子已经彻底咳哑了,除了一丝气音,什么动静都发不出来。

这下好了,府里又多了一个哑巴,只是可惜的是这个哑巴不会手语。

“这里是燕文公府,夫子的病是我动的手脚。”温慈墨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从苏柳手里接过瓷碗,舀起一勺软烂的肉粥,等凉了一些才又喂了过去,“夫子先好好养病,主子要是有请,我再来回夫子。”

楚齐这才点了点头,艰难地咽下了那口稀粥。

可谁知,这么一等,就是两天。

有这功夫,楚齐的嗓子也已经养好了。他时刻留心着小筑门口,可来得最多的人还是温慈墨。

苏柳也去了隔壁的院落,跟着一个老师傅学些缩骨易容的东西。

他本以为,自己那个大仇只能借着庄引鹤的手才能报了,可眼下才知道,如果学得够好,他甚至能争取到一个机会,亲自动手宰了那个人。

苏柳知恩图报,这条命说给了燕文公就也没打算再要回来,可温慈墨却知道,他忠义的表象,全都来自于他骨子里睚眦必报。

苏柳上头压着弑父弑母之仇,于是越发勤勉,那身反骨全使在了他自己身上,恨不得日日都泡在隔壁院子里。

小公子也忙,庄引鹤在确认楚齐已经平安入府之后,心甘情愿的让江充狠敲了自己一笔竹杠,又斥重金买了一个奴隶出来。

连着温慈墨捡回来的,和前几日送到府上的那几个奴隶,全部都被庄引鹤扔给了温慈墨去调教,燕文公那是一点心都不带操的。

在知道温慈墨偷听完蛊毒的事情之后,庄引鹤索性连这个也不管了,享尽了当甩手掌柜的福,每天忙活最多的就是去伺候那匹马。

不过温慈墨本人对给病秧子分忧这件事,也甘之如饴就是了。

小公子这人向来心细,纵使都忙成这样了,温慈墨还是担心楚齐一个人呆着养病会无聊。除了抽空把文房四宝补齐了之外,还额外采买了不少书回来。

小公子踮着脚亲自帮忙整理书架的时候,还不忘漫不经心地跟楚齐说,这些都是庄引鹤让人给他配的。

楚齐知道,这是温慈墨怕他承错了情,把这笔功劳记到了别人头上。

所以楚齐一直在等那人的到访……又或者说,在等那人的延聘。

楚齐左等右等,却怎么都没想到,燕文公居然会带着一份遗物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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