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引鹤愣了一下,随后半晌都没答话,只是拿着那杆烟枪,慢慢的吸着。
林远抬头,看到庄引鹤拿着烟枪的手在抖,终究是不忍的叹了口气。他什么也没说,行了礼后默默地退出了书房,去办自己的差事了。
许久之后,庄引鹤转着轮椅,慢慢的将自己挪到了祠堂。
还是那个无名无姓的牌位,还是那个一言不发的寂寥背影,还是那根袅袅燃烧的香。
庄引鹤一个人在祠堂里,伴着明灭的香火,从月朗星稀,一直坐到了天光大亮。
直到林远过来告诉他,还有一个人传令兵活着,庄引鹤才像是找回了魂一般,慢慢的点了点头:“林叔,帮我寻几坛好酒,我去找齐国在京为质的世子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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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慈墨醒了之后就不再发热了,身边也没见到庄引鹤和林管家。昨晚上的事情,他多少也听了几嘴,但是可惜的是温慈墨自小长在掖庭,对外面的世界确实是一无所知。
仅凭听来的只言片语,着实难以拼凑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作罢。
来给他送饭的下人略微交代了几句,说是主子让他好生休养,然后就把食盒和一个拖油瓶哑巴一起留下了。
然后,温慈墨就眼睁睁的看着哑巴顶着一张灿烂的笑脸,毫不见外的一起坐到了桌子前。
温慈墨这才明白,这人居然是专程过来跟自己一起用膳的。
哑巴手脚利索的把食盒拆开,然后温慈墨就发现,食盒里除了饭菜和一碗看着就苦的汤药外,居然还额外放了一小碟格格不入的蜜饯。
想也知道,这是哑巴怕药太苦,特意塞进去的。
温慈墨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碟蜜饯。
他飞速的过了一遍自己和哑巴屈指可数的几次碰面,发现关于这个人,他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个乐颠颠的笑脸。
温慈墨在掖庭久经磋磨,故而看人的眼光毒得很,他知道哑巴不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那么这个陌生人在不经意间表达出来的亲近与善意,就很值得推敲了。
温慈墨非常确定,自己的前半生跟哑巴毫无交集,哑巴也不是个只会傻乐的憨憨,正相反,温慈墨发现哑巴医术居然还真不错。
这么盘算着,温慈墨心里就有了个大概了——这哑巴应该是把对别人的善意,爱屋及乌的挪了一些到自己身上。
那么这人是谁呢?
“谢谢大人,我来吧。”温慈墨起身,用温和的笑意盖住了自己面上的情绪,就要去拿食盒,“不敢劳烦大人。”
哑巴却摇了摇头,还是坚持自己把饭菜摆好了,然后比划了一个手势。温慈墨猜,应该是“无妨”的意思。
温慈墨接受了这份好意,决定也做些什么,好拉进下彼此的关系,于是指了指自己道:“奴叫温慈墨。我能称呼您小大夫吗?”
哑巴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饭菜,又指了指药,开始比划。
这应该是让自己吃完饭再喝药的意思。
温慈墨乖觉的点了点头。
他聪明,又肯学,再加上哑巴还是个话痨。所以一顿饭下来,哑巴那套手语就已经让温慈墨学了个七七八八了。
哑巴平日里都跟药草医书打交道,下人又看不懂他的手语,可怜他一个话痨,这么些天都快被憋死了。
这导致哑巴现在看见温慈墨,话匣子直接打开,管他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的全都倒出去了。
温慈墨对他的称呼,也从“小大夫”直接变成了毫不客气的“哑巴”。
两人从形同陌路到勾肩搭背,居然只用了一顿饭的时间。
然后温慈墨就发现了一件很让他费解的事情。
哑巴称呼庄引鹤,用的是两个相同的手势,是个叠词,温慈墨觉得应该是“哥哥”。
这个词放到大部分的句段里都是适用的,但是有的时候,如果把这个叠词的指代物替换成庄引鹤,又根本对不上。
比如哑巴已经说到不止一次了:
“哥哥带着我下河摸鱼。”
“哥哥背着我上山采药。”
凡此种种上天入地的行径,着实太为难燕文公那个残废了。
所以当哑巴再次比划着“哥哥教我爬树”的时候,温慈墨瞅准机会直接就问了:“这个哥哥是谁?”
哑巴呆了一下,很是震惊,随后直接比划道:“是你的哥哥。”
“我哥?”温慈墨本人比哑巴还震惊。
他确实有个血缘上的哥哥。
但是因为两人的年纪实在是差太多,所以在掖庭的时候,并没有被分到一起住。因此,温慈墨甚至都没见过他哥几次,以至于连那人的样貌和姓名,他都不太能记起来。温慈墨倒是没想到,他哥居然在燕文公府呆了这么长时间。
“那他现在在哪?”
一提到这个话题,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哑巴顿时蔫吧了。他饭也不吃了,就用指甲扣着桌角的金漆,一直过了好久,才慢吞吞地比划:“死了,我没能救下他……死之前,他求哥哥把你从掖庭带出来。”
这次的哥哥是庄引鹤。
温慈墨看完这句话后,心念电转间明白了,为什么刚到国公府的那日,庄引鹤让他上香,又为什么,哑巴对他一直照顾有加。
说到底,都是看在故人的情面上罢了。
但这也让温慈墨隐隐有了些别的猜测。
坊间只知道燕文公折磨死了很多奴隶,且个个都撑不到半年。但是听哑巴这个意思,他哥不仅活了很多年,而且活的还挺舒坦的,又是爬树又是摸鱼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被折磨得下不了床。
那么前前后后这么多的奴隶,究竟是真的死了,还是说被有心之人,‘藏’起来了呢?
温慈墨还想再问,但是哑巴却不愿意说了。
他把药碗往温慈墨面前一推,比划道:“关于别的,哥哥不让我说。你把药喝了吧,我一会还要去园子里给我的草药浇水。”
温慈墨看后,没犹豫,直接把药端起来干了。
能知道这些信息,已经够他把一些陈年往事拼个**不离十了,剩下的没必要再深究。
他把蜜饯也塞嘴里吃了,还不忘夸一下哑巴:“谢谢,蜜饯很甜,药都不苦了。”
哑巴却没有多开心。
温慈墨知道,对于没能救下自己哥哥的那件事,这孩子一直耿耿于怀。
于是也没有多说,把碗筷收拾好,就要送哑巴走。
可这时,一个家丁打扮的男人闯了进来,他直奔着哑巴就去了:“接主子命令,需要大人跟我走一趟。”
说完,就要去拉哑巴。
哑巴今年到底才十三四岁,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本能的就要往温慈墨身后躲。
温慈墨赶紧把手里的食盒放下:“大人,他胆子小,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那家丁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直接略过他,招呼着哑巴就要走。
“我能看懂哑巴的手语,”温慈墨拽住了那个家丁,“我能帮哑巴翻译。”
那家丁这才瞥了他一眼,随后问:“会骑马吗?”
温慈墨波澜不惊的点头:“我会。”
他会个屁,温慈墨的前半生,根本连马毛都没摸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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