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早春的陵都城,天空淡蓝而晴朗,日光铺洒在青石板上,染着雾气的大道上早已是人声鼎沸。

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沿街而来商贩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构成祥和又安宁的闹市景象。

早市的茶楼里,有几个饮茶闲聊的中年男子,正一边嗑瓜子,一边压低音量,“最近宫里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啊?”

“有人说,宫里的太妃娘娘,跟其兄长淮西侯...私下里往来密切。”

那人投来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立即引得周围人探头侧耳。有人惊惧地闭眼摆手,“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不要乱说。”

妄议宫妃与朝廷官员私通,可是大罪。

长脸阔腮的青年男子小酌了几杯,脸上已微泛红晕,他挤过长凳对着自己的同伴提高音量,“嘿,你还真别不信。我家中有一个堂哥,在朱华门当差,他亲口告诉我的,说这事儿啊宫里私底下都已经传开了。”

邻座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凑过头来,一脸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青年眯眼微扬头,喝了几口酒,嘴里又抿上几颗花生米,卖足了关子后才开口,侃侃而谈。

事情啊,还要从前几日刚刚结束的画师遴选一事说起。

每年四月中旬,皇宫会在陵都城内遴选一批画师入宫,给各宫妃与皇子公主们作画。

被选中的画师也将以从六品之官职入住武英殿以北的启祥宫,享天家俸禄。

而陵都城内,最享誉盛名的画师当属十七先生,刘实秋。

十七先生年过半百却笔力遒劲,他的画作写神,细致入微,色彩灵动。笔画粗细之间,将人神态描绘地淋漓尽致。

往年,十七先生不愿接受宫廷的招揽,为此宫廷一直颇为惋惜,而今年,他却不知为何破例报名。

他进宫给董太妃作画时,刚巧淮西世子李漠也在宫中请安,阳光透过殿外庭院,洒落在李漠身侧似天神凿开阴暗,落下一道圣光。

十七先生白须眯眼,突然觉得灵感迸发,便洋洋洒洒挥下画笔,画下他挺立又飒爽的轮廓。

并且他作画,画纸一般铺就两层,上层交由所保留,下层则留作底稿被他带回了灵秀阁珍藏。

可当天晚上,灵秀阁突发大火,十七先生在抢救画作时也不幸被掉落的辕木砸伤。

灵秀阁的伙计在帮忙整理他残存的画卷时,发现了董太妃与李漠的画像。

十七先生还在画作背后提字,“香韵犹存飒英姿,造化弄人必有重。”

起初,众人只是感叹十七先生果然画得惟妙惟肖。而后来,众人却渐渐对这两句起了猜测。

香韵犹存、飒英姿自然是对董太妃和李漠的赞许之词,问题是这后半句,“造化弄人必有重”,重合度在哪儿?

有人瞧着瞧着,不小心将两张画叠在一起,霎时间瞧出端倪来了。

怎么瞥去男女皮相肤色差异,淮西世子和董太妃之间...骨相轮廓竟几乎完全相同,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谣言,就此隐秘而迅速地传播开来。

有人说,姑侄之间相像,不是很正常的么?

可马上就有人提出,他们算哪门子的姑侄?

董太妃原名董娥,因李慕的父亲与西北望族刘氏和离,便娶了董娥的母亲,而那时候董娥已经五岁,她与李慕两人完全异父异母。

所以海西侯李慕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与董太妃长相相似?

唯一的可能便是...

宫廷秘辛,如一把猝不及防的火一样,隐秘又迅速地席卷整个皇宫。

这样一来,九公主和淮西世子之间,不就算得上名义上的兄妹呢?他们怎么可以成亲?不出一日,陵都城的大街小巷都对此津津乐道。

听到传闻之后的少帝姜叡震怒,下令将传播谣言的人全部斩杀。

可宫廷悠悠众口,杀多少才够?陵都城那么多百姓,难道他也要全部杀之而后快?

“荒唐,实在荒唐!那个画师呢?”

少帝将手边的奏折扫落在地,他扬起头颅,在霞光的阴影下露出如刀般锋利的双眸,那双眼睛慢慢凝聚着光,唇角却止不住微微勾起。

阿姐动作,果然迅速。

有了这流言,淮西李家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百姓们放大,他们想做点什么也就投鼠忌器了。更何况,董太妃还身居宫中,他可以借此敲打淮西侯。

只是,董太妃和李慕之间...姜叡那双凝聚着光的眼睛仿佛有火红的愤怒快要冲破桎梏。

他们怎么敢在宫廷之中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损辱父皇英名?若不严惩,实在为宫廷之丑。

程太保在一旁谨慎地侍立,他大气不敢喘,“回陛下,事发之后,京兆尹府立即奉命往灵秀阁拿人,画师刘实秋已经被关押在牢中,随时等候行审。”

姜叡甩袖子,“命京兆尹府白武三日之内揪出犯人的幕后主使,否则叫他提头来见。”

帝王的眸子又恢复了那般锐利冷然,他居高临下,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

程太保不敢有异议,“是。”

立马有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在一旁执笔草拟,将圣旨巾帛恭敬呈上。

姜叡觉得还不够。于是他拿起印玺时,动作微顿,随即重重地将那印玺往一旁砸去。

一旁滚烫的茶水,连同着那尖锐的奏折壳子噼里啪啦地往玉阶上砸下来。

大殿上侍立的宫女太监们早已吓得不成样子。个个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片刻。

姜叡在心中暗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程太保冒死开言,“陛下,您消消气儿。不若您先看看,淮西侯那边是什么说法。”

姜叡闻言,抚了抚宽大的袖袍。

“你说得对,正好淮西侯近日也奉旨进京了,朕要召他进宫来问个清楚。”

“现在么?”

程太保瞧了瞧外头天色,日光逐渐西移,寅时已过。

“就现在!”姜叡的语气透着烦躁,“朕等不到明日了。”

“奴才遵命。”程太保恭敬领命,不敢再多说什么。

“太妃娘娘那边,先不用惊动。”姜叡复又开口,“如今春潮来袭,皇宫内湿气过重,太妃娘娘向来身体不好,吩咐侍奉的宫人好生照料着,非万不得已不要轻出殿门。”

少帝的面容中闪过一丝暗色,他的目光在大殿上扫了一圈,服侍的宫人俯跪地更低。

众人都懂,陛下是什么意思。

说是照顾太妃娘娘身体,其实就是软禁。这次谣传是从宫里传出去的,陛下已经为此勃然大怒,砍了好些人的头。

且此次召见淮西侯李慕,乃是密令。若有人敢泄露,会死得很难看。

养心殿上,程太保纤长匆匆的身影被暮色余晖拉得很长,空荡的大殿内突然吹起了一阵冷清的凉风。

***

却说那日十七先生自朱华门出后,马车在落日的甬道里缓缓行驶着。

不久之后,一道悠长的身影倚靠在不知名的巷道边,静静地候着。

来人身披灰毛袄子,身躯微佝,面色平静。

“吁!”

勒马之后,十七先生掀开马车车帘,被侍从扶着下马时,他的脚步还有隐隐的欢欣雀跃。

“华辛,时隔十五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联络我!”

春风微凛,吹动着他两鬓须发,他的目光盛满光,像是一滩沉寂的寒潭猝不及防地落下一颗石子。

两日前,他在灵秀阁作画,侍从突然在深夜敲响房门,说有人送一封信给他。刘实秋想也未想便拒了。

“拿走,不过是些仰慕之词,无甚要紧。”

侍从了然,临行前却嘀咕了一句,“可那人说,她叫隽华,还说先生您一听便知道的。”

“什么?”

下一秒,门被大力打开,“把信拿来。”

隽华,是华辛在家乡的乳名,由他爷爷所取,寓意隽秀美丽,他二人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五年来,他并非淡泊名利不愿接受宫廷的招揽,只是因为隽华...她随着九公主在外建府。

倘若他进宫,两人便不再可能等到这样的机会见面。

华夫人抬头瞥了他一眼,便偏过目光去,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澜,“画呢?”

刘实秋见她称呼生分,心中失落片刻。须臾过后,他向侍从示意,在马车里拿出一沓画纸,从中抽出她要的那张。

华夫人动作干脆地接过,语气里尽是疏离,“多谢十七先生。”

“像...”他的画工,实在令人赞叹。年幼时,他的笔触还未曾向这般得天独厚,就已经将她画得极美...

以他如今画神凿骨之功力,再加之他下笔时刻意描摹,想必旁人一见便能发现端倪...

她转身欲走,刘实秋在后下意识迈出一步去追。

“华辛,当初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功名,一时鬼迷心窍丢下你和孩子...”

“够了。”华夫人立马厉色,语气冷峻地如深冬寒冰,但胸腔却止不住上下起伏。

“好好好,我不说,你别再恼了...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办到。”刘实秋无比悔恨,又恐华辛再与她翻脸。

华夫人捂着胸膛,费劲全力才能将脑中痛苦的痕迹抹去些,“此事你若敢向外人泄露半分,往后你绝无可能再见到我。”

“你放心,我纵是死也绝不出卖你。”

许是‘死’这个字眼触动了华夫人,她声音弱下几分,最后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

她抛下这句话,便利落地拢好薄袄子的带子,大踏步地往马车相反的方向去。

“隽华...”刚迈出的步子,悬落在空中。

刘实秋心里知道,这两幅画一旦被公之于众,等待他的必是无解的死局。可华辛之请,他纵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于是他不再追上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决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日暮的拐角巷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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