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把自己搞成胃出血，幸好还不严重，别等到发展成胃癌才来后悔喔……”医生倒是对病人吐血这种事见怪不怪，淡定地划拉着病历。
谢无瞳握拳。
它甚至能让她的死因合理化，没人能够从她的死亡中察觉杀人鬼的存在。
如果她能确定，她个人的牺牲，能让杀人鬼彻底从世界上消失，她还能考虑一下跟谢无同同归于尽的事。
但她不能确定，也就无法下定决心，冒这么大的风险。
“她平时是不怎么按时吃饭。”戚徨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跟医生一起，对谢无瞳进行轮番谴责。
“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能怪谁？可别为了减那二两肉，因小失大。”
“我也觉得她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不过说到底，还是你们做男朋友的没有给足人家安全感。女孩子减来减去，还不是因为有些男生，审美特别畸形，女朋友长点肉就对人家说三道四。”
戚徨没想到医生会把炮口转向他，愣了愣。
“我，我其实喜欢胖的。”
谢无瞳差点又要喷出一口血。
——重点是这个吗？你不是应该先反驳医生对我们关系的误解吗？
“啊？你就是这样安慰你女朋友的？怪不得她不敢吃饭。要我说，什么胖啊瘦啊，别乱提，她是什么样，你就喜欢什么样，不就行了？”
“呃，那我改。”
“哎，这就对了。”医生撕下医嘱递过去，“按时吃饭按时吃药，问题不大。”
由于谢无瞳强调，要低调一点，他们是午休的时候跑出来看病的。谢无瞳还答应了萧悟生，下午回去试着给方四做测谎，拿好药就要继续回警局上班。
戚徨把车速放慢，决定跟谢无瞳好好谈谈。
“阿瞳，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压力？”
“平时你一天有二十三个小时都在走神，就今天注意力特别集中，然后就吐血了。其实我见识过你的能力之后，就没有再介意过你走神这件事……”
谢无瞳没想到这个戚徨，平时看起来又古板又严肃，脑洞居然能开这么大。
“没有啊，我最近状态好而已。”
“那你答应我，好好吃饭。”
“呃……”谢无瞳挠头，“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问题？”
“因为你是……”戚徨满脸通红，“你是我的搭档。”
哦……工作狂思维，生怕搭档影响到自己拼业绩啊。
“放心吧，我不会让身体状况影响工作的。”谢无瞳挥手，“大不了等方四这个案件结束，你申请换个搭档。”
方四这个案子，她肯定是要捏在手里的。谁知道戚徨现在换搭档，案子是留给她，还是让戚徨跟他的新搭档负责。
戚徨觉得他没有表达清楚，谢无瞳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算了，他默默地想，以后要想办法让她把他带的便当吃下去，不能每次都只放她桌上。
她貌似从来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已经连续一个月，多出来一盒便当了呢。
谢无同也没想让谢无瞳请病假，它还要靠她办事。
所以谢无瞳到了下午，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讯问室外面，让戚徨怀疑上午的经历，只是他的幻觉。
方四已经戴好测谎头盔，坐在讯问室里。谢无瞳先是按照流程，给他做反向测试。测谎仪的反应一直很正常，这也在谢无瞳的意料之中。
反向测试结束后，她没有立即问他有没有杀人。
“方四，你回忆一下，被歹徒劫持上车以后，发生了什么，然后告诉我。”
这个问题，之前的探员也问过，方四一脸茫然地回答：“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方四总觉得，自己有段时间，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也许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刺激，让他丢失了很多记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被绑架过，好像上一秒，他还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下一秒，他就出现在警局的羁押室里，有人告诉他，他被绑走了，还有证据显示，他杀了大哥。
他觉得自己很无辜，他真的没有啊，不管他们再怎么问，他也确实没有杀过人啊。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买过安眠药，不记得自己把安眠药下到了大哥的水杯里，不记得自己换过任何刹车片。
谢无瞳也知道，方四本人是不知情的，再问一百遍，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杀了人，测谎仪也不会给出任何显示这是谎言的反馈。
她掏出贺临最后给出的那份DNA检测报告。
“我们来回忆一些细节吧。你上车后是怎么坐的，前倾还是后仰？”
“不记得……”
“你不可能不记得的，你一定跟歹徒沟通过。”谢无瞳又把对余丹他们解释过的，对他坐姿的推测，以及关于他跟歹徒的关系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
“还有，歹徒离开之前，对你说过什么？他们为什么辛辛苦苦把你绑走，最后又把你完好无损地留在那里？至少在你跟歹徒分开之前，你们一定是有过交流的。”
谢无瞳又向他展示探员们把吸入了麻醉气体后，昏迷不醒的他往外抬的画面。
她要做的，就是用实实在在的证据，让方四无法回答“不记得”。
就像她当初在接受催眠治疗的过程中，察觉谢无同的存在那样。她要让方四自己发觉，他的记忆不正常，从而发现自己的脑子里，有另外一只鬼在操控他。
方四看着自己从修车铺被抬走的画面，表情发怔。
看来他真的被绑架过。
那歹徒是为什么绑架他，然后又放了他？
其他事实他都可以找到理由否认，唯独被绑架这件事，他否认不了，因为都被录下来了。
他痛苦地用头撞击着测谎头盔，对啊，那时到底发生过什么呢？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他脑内世界里的那片混沌，开始被打破。
杀人鬼方肆有些慌张，它蠢蠢欲动地想跑出去替方肆作答，又知道方四现在戴着测谎仪。
它无法对测谎仪说谎，一出去就会暴露自己。
谢无瞳闭眼，把谢无同拖进典狱长办公室。
谢无同缓缓苏醒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主动让我进来？”谢无同坐起来，兴奋地东张西望。
好像早上威胁她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不记得了？”谢无瞳试探道。
“记得什么？你是不是殴打我了？”谢无同不满地抗议，“我怎么感觉累得慌？”
谢无瞳看了半天，一时不好判断谢无同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忘了。
“你还记得裴绯的请托吗？”
“记得，你一定要搞定方四这个案子啊。”谢无同认真地看着她，“要不然，我们要同归于尽的。”
它的语气平静，跟今天医生告诫她，要好好吃饭的口吻，一模一样，让她感觉毛骨悚然。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在办这件事，需要你的配合。”
谢无瞳指着显示屏：“你现在就控制我的身体，问方四……”
“是你杀了李憨吗？”谢无同问。
“不是。”
滴——
测谎仪上面的光点瞬间变得通红，监控屏幕前的探员们发出一阵欢呼。
认罪的测谎报告，到手了！
方肆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气得浑身发抖。
它被自己的同类给耍了！
谢无瞳铺垫了这么久，扰乱方四，还要杀人鬼方肆的心神，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击——
就像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搭话，被搭话的一方总会优先认为对方在跟自己说话，而不是在叫脚下的蚂蚁。
谢无同突然出现，跟方四搭话，方肆在脑内环境混乱，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很有可能下意识地就会自己出来应答。
因为杀人鬼也会下意识地觉得，其它杀人鬼的交流对象是自己，而不是宿主。
但谢无瞳还没结束她的讯问，她还要趁方肆心神不稳，顺便做另外一项实验。
她把谢无同推出典狱长办公室，谢无同不仅没有反抗，仿佛是为了让她安心，还自己找路回流水车间干活去了。
“方肆，我知道，你本来的猎杀目标，是方壹。”
她想知道，如果杀人鬼的存在被点出，被点破的杀人鬼，会不会暂停对宿主的猎杀，而把猎杀目标换成点破它存在的人。
方肆下意识地缩回方四的脑内世界，听到谢无瞳的话，又忍不住重新控制方四的身体。
她用了猎杀目标这个词。
她知道了。
方肆想起“一哥”对它说的话，猛然挣断手里的手铐，从座椅下方抽出一支尖锐的铁签，直直地朝谢无瞳的面门刺去。
监控室里的探员完全没能反应过来，谢无瞳本能地伸手一挡，铁签狠狠地穿透了她的手腕一侧，直指咽喉。
“讯问室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戚徨拔枪朝讯问室的方向冲去。
萧悟生不知为何慢了一拍，才抬腿赶过去。他来到讯问室的时候，方四已经被其他探员制住了。
但他仍然掏出了配枪，试图把枪口对准方四。
就是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伤害他的阿瞳。
他想杀了方四。
“探长，不用举枪了，我们已经把方四控制住了，你小心枪走火啊。”一旁的探员提醒他。
萧悟生压下枪口，眼里的戾气慢慢消散。
这一刻，在流水车间里慢条斯理地按着按钮的谢无同，按按钮的节奏漏了一拍。
它感应到了，这间小小的讯问室里，出现了第三只，杀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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