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我将李姑娘送到了她家府邸门口。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尴尬,但比起刚才在街角的窘迫,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我正想着该如何得体地告辞,府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位穿着常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看气度打扮,想必就是李通判本人。
他显然没料到门口站着两个人,目光先落在女儿身上,随即带着明显的探究和疑惑,转向了我。
“?”李通判发出了一个清晰的疑问音,眉头微微蹙起。
李姑娘的脸瞬间红透了,像熟透的虾子,她慌忙低下头,声如蚊蚋地介绍:“爹,这、这是万公子。”
我脑子一抽,或许是刚才被曹寅刺激得还没完全回神,或许是这接连的“巧合”让我有点晕头转向,又或许只是想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场面……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对着李通判躬身一礼,脱口而出:
“岳父好。”
话一出口,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李通判脸上的疑惑瞬间凝固,然后如同冰面开裂般,慢慢转变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
“????!”他发出一连串无声的质问,手指颤抖地指着我,又看看自己羞得快要钻进地缝里的女儿。
我也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恨不能当场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完了!这下全完了!我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不不不!李大人您别误会!我我我……”我慌得语无伦次,连连摆手,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大型社死现场。
就在我准备转身就跑的瞬间,一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如同定身咒一般,从李府院内清晰地传了出来:
“可是令爱回来了,李兄?”
是我爹!万卿望!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僵在原地,逃跑的动作彻底卡住,只剩下满心的惊恐和“吾命休矣”的绝望。
李通判显然也听到了声音,他脸上的震惊迅速被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取代,他看看我,又扭头看向院内,最后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困惑了。
他对着院内扬声道:“万太医,您……出来一下。”
我能感觉到,我爹的脚步声正不紧不慢地从里面靠近门口。
完了。
这下真的,彻底,完蛋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我听着我爹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大概是那种惯常的平静,但眼底深处肯定已经结满了冰碴子。
李通判站在门口,看看面如死灰的我,又看看恨不得原地消失的他女儿,最后将目光投向即将出现在门口的我爹,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纷呈,混合着震惊、恼怒、以及一丝“你们万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的质问。
终于,我爹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先是对李通判微微颔首,语气如常:“李兄。”然后,他的目光才转向我。
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就像早就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还捅了个大篓子。但他越是这样平静,我就越是毛骨悚然。我宁愿他当场发作,骂我两句,也比这种无声的压迫感来得强。
“爹……”我喉咙发干,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通判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他指着我,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万太医!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令郎方才……方才……”他似乎难以启齿,憋了半天才说出来,“他竟唤下官‘岳父’!小女与令郎不过一面之缘,这、这成何体统!”
我爹的目光终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不见底,让我瞬间想起了面对曹寅时的感觉。然后,他转向李通判,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歉意,拱手道:“李兄息怒,实在是犬子无状,唐突了令爱。”
他顿了顿,语气自然地将话圆了过去:“想必是上次相看后,这小子对令爱心生好感,今日偶遇,一时情急,口不择言,闹了笑话。回去我定当严加管教!”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我的冒失(虽然真相更离谱),又把事情定性为年轻人“一时情急”的闹剧,给了李通判一个台阶下。
李通判听他这么说,脸色稍霁,但眼神里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他哼了一声,拂袖道:“万太医还是管好令郎为好!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李兄教训的是。”我爹从善如流,再次拱手,然后目光转向我,语气不容置疑,“还不快向李大人和李小姐赔罪!”
我如蒙大赦,赶紧对着李通判和他身后一直低着头的李姑娘深深一揖:“小子孟浪,口出狂言,惊扰了大人和小姐,万望海涵!”
李通判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多说。李姑娘则是飞快地侧身避了避,依旧没抬头。
我爹见状,便对李通判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不打扰了,告辞。”
“不送。”李通判语气硬邦邦的。
我爹转身,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我打了个寒颤。我立刻像只鹌鹑一样,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灰溜溜地离开了李府。
走出老远,我还能感觉到背后李通判那如芒在背的目光。
完了,这下别说打听了,我爹辛苦维系的关系,怕是要被我这一声“岳父”给喊出裂痕了。
而我爹,自始至终,没有再多问我一句。
这种沉默,比任何责骂都让我害怕。
一路上,我跟在我爹身后,低着头,盯着他的鞋跟,心里七上八下,已经把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禁足、扣月钱、甚至家法伺候(虽然我家好像没这家什,但保不齐我爹盛怒之下会现找一根)。
进了家门,我爹径直走向书房。我耷拉着脑袋,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犯,磨磨蹭蹭地跟了进去,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然而,我爹关上门后,并没有立刻转身。他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我正疑惑着,就听到一声压抑不住的、低低的闷笑。
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闷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罕见的、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我爹转过身来,脸上不再是那种古井无波的严肃,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笑意,甚至笑得眼角都沁出了些许泪花。他指着我,一边笑一边摇头:
“你……你小子……哈哈哈……‘岳父好’?!你怎么叫得出口的?!啊?”
我彻底懵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这反应……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爹……您、您没事吧?”我小心翼翼地问,怀疑他是不是气疯了。
万卿望好不容易止住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他走到椅子前坐下,看着我那呆若木鸡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才解释道:
“放心吧,没事的。李通判那边,其实……他已经同意了。”
“同意了?!”我失声叫道,更加难以置信,“可他刚才明明……”
“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你那么叫而已。”我爹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了然,“换位思考一下,我完全理解。”
他放下茶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嘴角又弯了起来:“你想想,要是将来哪天,有个愣头青小子,跟你闺女就见了一面,突然冲到你面前喊你‘岳父’,你是什么感受?李通判没当场抄家伙把你打出来,已经算是极有涵养了。”
我顺着我爹的话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理儿?要是有个陌生小子敢这么叫我闺女,我估计能把他腿打断!
这么一想,李通判刚才的反应,简直可以称得上“克制”了。
“所以……爹,您刚才在李府,是跟李大人谈……我的婚事?”我后知后觉地问道。
“不然呢?”我爹瞥了我一眼,“真以为我是去串门的?托媒人打听太慢,不如我亲自去说。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正巧你来了这么一出……”他摇了摇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算……印象深刻吧。”
我站在原地,心情像是坐了一趟从地狱到天堂的过山车。搞了半天,我爹早就搞定了?我那声石破天惊的“岳父”,虽然鲁莽,但……歪打正着?至少表明了我的“态度”?
看着我爹难得开怀大笑的样子,我心里那块一直压着的大石头,仿佛也松动了一些。
或许,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里,除了那些阴谋算计,也还是有一些……能让人笑出声来的,属于普通人的烦恼和喜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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