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宴楼能在京城立足百年,菜肴自然是有独一份的特色。段怀容平心而论,这里的饭菜要比北安侯府的好吃太多。
不过想来也是,秦独常年在外,不是驻军就是征战,应当是没有那么多口腹之欲的。
从紫宴楼回北安侯府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路程中段怀容早已经做好了关于这个情报联络处的后续打算。
说起来,他也不算是凭空造这么一个地方出来。
他师父百里无恙当年在京城,就是有这么一个消息处的。但他不知具体情况,只听师父提起过一个叫兰苑的地方。
不过,他不清楚没关系,京城里还有个任沪。
师父当年拼劲最后一口气也想保下的人,必定是重中之重,这样的联络点也一定会在其掌控之中。
近些时日东西海州交接地带不安生,岭州境内匪患趁乱而出,让本就食不果腹的百姓更难过活。
东边三州可谓是乱成了一片。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摊事情还是得落到秦独身上。什么时候这三州太守频频求助,秦独也便该出兵平乱了。
段怀容暗暗舒了一口气,早就看出朝廷已经补不上这国土的窟窿了。今日这里乱,明日那里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迟早有一天,四处都在乱,任秦独及诸位将军三头六臂,也安定不了。
要在离开京城去岭州之前把建立消息处的事情落定才好,这样远在岭州也能掌握京城情况。
一想起回岭州,又有一层薄薄的悲伤漫上心头。
四月初九是他母亲的忌日,这次如果能去岭州,想必是可以赶上的。他今年还可以给母亲带一份糕点,去说说话……
马车缓缓停在北安侯府门口,段怀容下了车经春风一吹,除了有些暖融融,竟觉着脖颈手臂处都发痒。
起初他没太在意,只是觉着偶感春风罢了。
可一路走到府内,他忍不住痒扶了抚脖子,才发现皮肤上起了许多丘疹。
“你怎么了起了这么多红疹?”秦独看见了,不禁拨了段怀容领口的衣物。
段怀容有医术在身,这会儿并不惊慌。他触了触疹子,又看自己手臂上的情况,当即便知晓了缘由。
“应当是吃了海鱼的缘故。”他轻拍着自己的疹子缓解瘙痒,回忆着:“我自小便是这样,一吃海鱼就起瘾疹。”
岭州临近东西海州,海鱼海虾流通得多些。他父亲又喜爱吃海鱼,所以家里会时常做些。而他一吃海鱼,便会浑身红疹。
只不过,六岁之后便离开了家,也再没吃过家里的海鱼。
秦独蹙眉,语气颇为自责:“刚才的鲜鱼脍便是海鱼,本想着是招牌菜让你尝尝,却没想着问问你有什么忌口。”
他看着那一大片的红疹,也觉着浑身发痒难受,很认真地承诺:“以后都不吃海鱼了。”
段怀容怔了怔,将信将疑地看过去。
除了他母亲,其实没人在乎过他吃海鱼起疹子这件事。他的父亲和继母都不知道,连他自己也快记不清了。
今天,竟然被另一个人这样郑重其事地拿出来讲。
他内心某些埋藏的角落被掘开,就像冻土见了久违的日光:“没事的…用凉巾敷一敷,半个时辰就能消了。”
秦独自然相信段怀容的医术,可并不能因此而削减担忧。他扫量了那泛红的皮肤,问道:“你还有什么吃不了的?以后都别让厨房做了。”
段怀容见人谨慎得不亚于构建军事布防,不由得笑笑:“放心,没有了。”
在这样的关切下,他终于无法再淡然,眸子里多了些流动的光色。
那些疹子经过冰敷收敛后,又涂了一些药,很快便消下去了,无影无踪。
可这件事儿却一直记在了秦独心里,留意起了段怀容的喜好习惯。
……
后几日,段怀容挑了个任沪值休的时间,在紫晏楼见面,打探一下当时师父在京中的布局。
“兰苑,是当时你们的联络之处?”段怀容直言问着。
兰苑是一处青楼,最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很是方便隐藏。但这处青楼已然倒了,原址新开了一家。
“不,兰苑不是。”任沪端坐着,原本笃定的语气忽然多了些犹豫:“只是兰苑里的一位姑娘是接头人。”
一位青楼姑娘?
段怀容暗叹师父心思精妙,也必然知道师父要凭信义相交,才能兼得四方信任,为其奔走。
“那位青楼姑娘是何来头?”他觉着,师父肯用之人必然有过人之处,这女子或许也是个关键。
任沪眼神躲闪一瞬,身体微微后倾似有回避之意,可还是答道:“这姑娘名唤沈花蹊,自小被人牙子卖到青楼的。弹的一手好琴、名动京城,人称细韵娘子。”
“她两年前得了天花,是百里先生将她治好的。后来,是我找她帮的忙,她有玲珑心窍,也愿意做点事情,助百里先生一臂之力。
段怀容听着,察觉出些旁的意味。这世道里大多数人都对青楼女子没什么好言语,可他却从任沪一番话里,听出了直白的褒奖和欣赏,还能知晓其童年身世。
“那这姑娘现下何在啊?”他问着。
任沪半晌才支吾着道:“在…城郊一处小院…”
段怀容笑了笑,能察觉两人关系应当是笃厚的,于是调侃:“将军对这细韵娘子倒是十分熟悉,也一直联络着吧?”
只这两句话,任沪便红了耳根,垂眼不敢抬头:“共…共事一场,多少有些联络。”
若是秦独这样红着耳朵,段怀容定然要得寸进尺地再捉弄一番。可他没准备对旁人这样,于是心知肚明地点到为止。
“我本想在京城开家茶楼,专门来收集各方消息,做个机密暗报的枢纽之地。”他将计划和盘托出,又有意外之喜:“现在看来,开家琴楼也不错。”
他面色温和,神色却有着算计:“只是你我都在朝廷里,不方便直接出面,所以这茶楼得交给信任的人。”
“劳烦将军去问问这位细韵娘子,愿不愿意重出江湖,做这琴楼的东家。”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刀尖上的活。沈花蹊过去愿意做,不代表现在也愿意,还是得问过才好。
任沪明显意外,对这件事措手不及。除此之外,他眼神里还有些许突如其来期待和慌乱:“好,我去问问。”
答应过后,他恍然担忧起来,即刻蹙眉闻着:“段先生此举,可能瞒过北安侯?”
绝不能令北安侯知道他们的身份,否则必有杀身之祸,就连幸存的岭州义军也会受到牵连。
段怀容见人紧张,呵地一笑:“北安侯知晓我做这件事,他不仅会出钱,还会在今后给予庇护。”
任沪一头雾水,乱麻似的疑问,竟不知从何问起。
“打着给北安侯收集情报的幌子,做些我们想做的事情。”段怀容用了直白的话权做解释,毕竟他和秦独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能说明白的。
不过还是嘱咐下好,他又道:“只要不提我们与岭州义军有关系,旁的都无所谓。”
现在虽然这么说着说着,到是段怀容隐隐有种感觉。将来会有某一日,秦独哪怕知道他的身份,也会继续纵容着他做更多的事情。
他相信,岭州义军在秦独眼里,大抵只是立场不同的对手的,而不是十恶不赦的叛军。
只是,这一日还有些遥远,至少现在不能为秦独所知。
……
从紫晏楼出来时,午后的阳光很好。段怀容一眼便看着了秦独的马车,正在楼前听着。
不至于这些道路还亲自来一趟吧…
他想着,便朝马车走去。
刚刚近前,秦独已然从马车下来,负手神采奕奕地望过来。
“你怎么来了?”段怀没看出此行有什么原由。
秦独笑着:“春猎时说送你一匹好马,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去北安军的马场挑一挑。”
段怀容都快忘了有这档子事情了,根本没料到秦独说的是真的。
他承认,自己确实因此而惊喜,这会儿故作推辞道:“不好吧,我去北安军的马场里挑马?”
“有什么不好的?”秦独微微倾身:“旁人不行,北安军的军师理所应当。”
说罢,他朝侍卫勾了勾手,侍卫随即牵来两匹马。
“去军营便不乘车了,骑马去。”他知晓段怀容马术精湛,这不是什么难事。
段怀容欣然接受,与人一起上马,勒了缰绳调转马头。
春日里微风不燥,日光明亮地映在人群熙攘的街上。马蹄踏踏之间,两人身影竟格外洒脱。
临行前,段怀容往紫晏楼二楼窗口看了眼,发现任沪正在那里看着。
任沪是谨慎的,无论怎么说都不肯一起出紫宴楼,非要等后独行,免得惹人怀疑。
这样谨慎些也好,更说明此人可靠。
即便隔了很远,段怀容也能清楚地察觉这位中郎将定然是满脸苦瓜相的狐疑。
他无谓一笑,现在任沪恐怕觉着他比北安侯更张狂。毕竟有谁能在北安侯眼皮子底下收集情报,又掏空北安侯府的钱库呢。
还有,平日里张狂难驯的北安侯,这会儿竟然亲自到紫宴楼来接人了。
但很显然,秦独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依旧毫无顾忌地望向段怀容,目色里满是畅快的笑意。
两人勒马,缓缓穿过闹市。直往城门外而去。
今日更新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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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红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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