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着,寒风四起。
段怀容立在原地,看赵岑带人气势汹汹往这边而来。
“见过王爷。”他在人还没站定的时候,便颔首问礼,毫不为接下来而顾虑。
赵岑瞪了会儿胡子一颤,扯开身边将领脖子上带血的纱布,质问道:“你干的?”
那道血痕已经结痂了。
段怀容不仅没有惧色,反而轻松一笑:“王爷应当庆幸当时是我,而不是朝廷督战官。否则这位临阵逃脱的将军,便没机会愈合脖子上的伤口了。”
“放肆!”赵岑怒目骂道:“竖子真是胆大妄为,陈威乃本王帐前猛将,又有陛下御赐封赏在身。你休要血口喷人,有损陛下颜面。”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段怀容犹记得赵岑曾给师父写信说“侍兄如父”,与现在一口一个陛下的虚荣模样判若两人。
不过他相信,马上就有人不顾陛下颜面,来要了赵岑这员猛将的命。
“久闻王爷孝悌、深明大义,怎么现在糊涂了?”段怀容一字一句暗藏讽刺:“陈威阵前怯战、惑乱军心全军将士有目共睹。”
“王爷将他处置了才不负一贯美名。免得陛下查下来,连累一个王爷包庇之罪。”
能弑兄之人,为了虚名再弃个将领又如何?这种人,最是心性不坚。段怀容早已拿捏,根本不用使什么阴谋,简单阳谋便让人踩入圈套。
赵岑明显有所迟疑,而陈威察觉到于自己不利,忽得急躁起来,猛地拔了长剑指过去。
顷刻,四周北安军围了上来,赵岑部下也利刃出鞘。两人之间的言语辩驳,成了两方之间的剑拔弩张。
“你这一副白面小子的模样!”陈威恼怒:“说好听点你是北安侯的军师,别拿个鸡毛当令箭!”
谁人都知道秦独喜俊俏郎君,这会儿不合常理地带了个军师在身边,也都会用那样的流言蜚语来蔑视。
段怀容抄了手静立着,隔着离他鼻尖只有三寸的剑锋,坦然往向三尺外的人。
“说难听点呢?”
他声音轻飘飘的,毫无威慑力,却如同阴兵勾魂的铁索声,令人毛骨悚然。
此一问过后,四周一片死寂,连风吹过剑锋的鸣声都听得到。
毫无预料的问题,也没人敢回答。文仲奇和杨震战兢相视,连平逸王也噤声。
段怀容这么问,也是知道即便所有人心知肚明,也没人会把“男宠”两个字,在这样的军营中宣之于口。
“王爷兴师动众地带人来,想要个什么结果呢?”他看向赵岑,明知故问地询问来意,暗暗施压。
刚才一番话,明显让赵岑动摇,这会儿虽然不肯低头,却不似刚才那样跋扈:“陈将军一向忠肝义胆,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把误会说开就好。”
真是讽刺,这么快就变成了个误会。
段怀容故意藏了幸灾乐祸在眼中,看向陈威时略有挑衅,示意这个靠山已经不帮他了:“误会~”
他在故意将人激怒。
陈威自然也察觉,急忙看向赵岑:“王爷!怎么是误会呢?是他诽谤故意害末将!”
祸水东引,现在矛盾已经转化到赵岑和陈威之间,段怀容只消看戏。
“你莫要急躁,与段先生讲明情况就好。”赵岑此刻反倒大度起来,想把自己摘出去。
陈威不可置信,明明几个时辰前还扬言要为他讨回公道的王爷,怎么此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形势与他非常不利,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当作逃兵治罪。恼怒、不解以及急切的自保,让他气血上头分外冲动,猛然将长剑刺出再指段怀容。
“妖言惑众!”他怒吼,觉得若不是段怀容刚才一番话,平逸王不会改变想法。
大营外远方似乎有飞驰的马蹄声,段怀容掐算的时机已到,这会儿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故作一副得逞之态:“陈将军如此大怒,要不要还我一剑消消怒气。”
他最知道,什么人该用什么办法让其丧失理智。
“你以为我不敢吗?”果不其然,陈威觉怒火中烧,长剑抖动。
段怀容制止了要上前护卫的北安军,偏用挑衅和蔑视的目光看着持剑的人。
陈威从那目光中看出羞辱,一口气吞下去失去理智,蓄力便把长剑迎面刺去!
长剑刺破寒风,段怀容神色未改,连浅色的眸子都毫无波澜,以悠然地姿态凝视着刹那逼近的剑锋。
三寸、一寸、半寸...
电光火石间,当的一声铮名入耳。已经触及到段怀容鼻尖的寒意霎时偏转,寒光划过眼底,在脸颊上留下微微刺痛。
一支羽箭击中长剑,当啷落地激起雪花。
顷刻,所有人都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看。
秦独一身战甲,黑马飒沓如流星,一手持弓一手握缰绳,跃尘扬雪奔驰而来。
段怀容垂眸掩了笑意,知道有一场好戏可看。
黑马嘶鸣骤然停驻,秦独不待马蹄落地便跃身而下。他目光凌厉,阔步铿锵带风,疾步穿过人群时气压低至极点,仿佛四周顷刻要被怒火焚烧殆尽。
四周人还怔着。
秦独直向陈威,近前不待人反应便狠戾踹了一脚。
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道,陈威猝不及防咚的一声仰面跌在地上,狼狈滚在雪里,捂着生疼的肋间面色煞白。
“混帐东西,敢在北安军营里放肆!”
秦独声如雷霆,怒火中烧地睨着地上的人。
他刚自前线回来,身上的黑甲还带着血气,加之此刻凛冬寒风,简直似阎罗在世,只差青面獠牙。
四周静如死水,段怀容抬眼看来人,毫不躲避这样的雷霆之怒。
适时,秦独也向段怀容看去。
方才进大营的时候,他见这人剑指段怀容便射了箭出去将长剑击落,这会儿心中返上些忐忑,想看人有没有受伤。
段怀容眸子依然清透,没有任何恐惧,甚至带着些看到秦独的欣喜。只是,他的右脸颊上带着一道刺目的血痕。
是刚才长剑留下的。
那道血痕即刻夺去了秦独全部的注意力,令他不自觉上前几步,提着一口气仔细查看。
段怀容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这么近地看到那双漆黑的眸子,连其中翻腾的情绪都看得一清二楚。
为何那双眼睛中,竟有些真情实意的担心?
两人本是逢场作戏,这不应当的。
段怀容迟疑转瞬则消,他能察觉脸颊的痛意,也知道秦独的担心出自何处。这会儿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好。
秦独转头,俯视地上吃痛的陈威,扬声细数其罪行:“你阵前怯战,率两千兵马不战而退,将并州三百铁骑和八百北安军至于孤立无援之地,令叛军长驱直入冀州腹地,险酿大祸。”
“又在本侯中军帐前刺伤北安军军师,目无军纪。”
他言语掷地有声,而后挑衅望向平逸王:“此等临阵脱逃、以下犯上的大罪,应斩首以儆效尤。”
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平逸王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怔了半晌只得强装镇定,连半个字都不敢说。
段怀容此刻默不作声,全然置身事外的看戏。
这样的场面,是他早算计过的。他要借刀杀人,一刀一刀斩断赵岑的左膀右臂。
今天,秦独杀陈威便是。
“候爷饶命!”陈威肋骨不知被踹断了几根,这会儿说话都疼得发抖,更顶不住这样的雷霆之势。
秦独哪里管这样的求饶,铮地一声抽出长剑。
“你不能杀我!”陈威见求饶无用,顷刻改了态度,做起困兽之斗:“我当年携岭州叛军追随平逸王归降,是为招安功臣。后又平定匪患屡立战功,你若杀我,是不顾朝廷陛下之命。”
还真是不要命,段怀容腹诽一句。没想到这世道里,还有人敢同北安侯说战功。
秦独竟怔了一会儿,随后一笑,似在看个幼子口出狂言。
他将剑锋抵在陈威项上,张狂道:“秦家乃开国元勋,世袭金令铁卷丹书。”
“本侯十三岁为并州铁骑先锋,五战五捷收复四州三十一城,其后四年南征北战无一败绩。”
“五年前寒潭之乱,本侯替先帝挡了三箭,是为拼死救驾。两年前安王夺位,断了只手腕救新帝于护城河,有从龙之功。”
说着,他目色凛凛仿佛要把陈威看穿,轻扬下巴一字一句反问道:“你同本侯说屡立战功?”
饶是段怀容早有了解,这将那些功绩会儿一气停下来也觉浑身血液沸腾。
南征北战、平叛救驾、从龙之功,桩桩件件都是举世无双的头功,就算天破个窟窿也漏不到秦独头上。
如此之下,铁券丹书在手。只要秦独不在金銮殿上一刀送小皇帝归西,那这辈子都是荣华富贵,无上荣耀。
此刻,陈威已经两股战战,自知是以卵击石,惊恐着开口:“侯爷!末将知错,侯爷饶命,饶...”
一阵长剑微鸣,求饶声戛然而止。
秦独转了长剑,剑上的鲜血随即滴在雪上,和从陈威脖颈处喷涌的鲜血融为一体。
陈威一命呼呜倒地。
段怀容观之全程,此刻岿然不动,冷漠看着地上雪白和鲜红交织,映得赵岑的脸都没了血色。
秦独看向赵岑,几乎是在威胁:“本侯会上书陛下,王爷亦可。”
皇帝大概不会为了一个副将,公然和北安侯撕破脸,届时什么临阵脱逃、以下犯上的罪名,都会逐一落在陈威身上。
天色苍茫,段怀容盯着秦独的三尺血锋,心道:真是一把好刀。
此刻若有人细观他的目色,一定能看到其中骇人的无情和漠然。
......
平逸王悻悻离去后,北安军大营即刻归于平静有序。
帐内,段怀容正以手帕拭着脸颊上的血痕。
刚才在外边寒风麻痹肌肤,并没感觉多疼。这会儿舒缓过来,整个右边脸颊都由这一道伤口蔓延着火辣辣的疼痛。
不知道伤口有多长,也不知道是否留疤,他也不甚在意这些事情。
这时,秦独自帐外而来,迈进来那一刻脚步有所停顿,试探打量了帐内的人。
他换了战甲,是一身靛蓝的长衣,少了肃杀多了威严。手中拿了两只白色的药瓶,缓步往帐内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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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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