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琅与蔡旻谈过之后,便拍板让他留下来了。
无他,此人心思缜密之余心性颇正,若非蔡家婶婶和族中兄弟姊妹的遭遇实在让他胆寒,他该是感念这一月收留之恩,为蔡尚书效力。
但现在么……
蔡旻非常积极地换了身衣服,主动表示自己可以以文书的身份跟随赵琅前往牢狱中提审耶律师洪。
禁城使者固然走加急通道,用不太能言说的手段拿到了王上想要的资料,但是正规渠道也能得到难以想象的收获。
赵琅身着青绿官服,带着蔡旻,踏进了廷尉府中。
如今廷尉卫铣出身贵族又年事已高,左监的位置又得给戚尚云留着,做主的便是廷尉右监,其下便是廷尉议事郎若干人,再下才是廷尉律博士。
褚谅给赵琅的官职不高不低,够得着审耶律师洪的级别,也没有高到让人一眼认为是“捧杀”的地步。
廷尉右监客气地同赵琅寒暄了两句,赵琅有圣旨,又有赵骁那么一个睚眦必报的好爹。
更何况再怎么样,赵琅绝不会有和他争廷尉卿的余地,他实在没必要得罪。
而且……就里面那人,他应该谢谢赵琅主动背锅。
审讯用物、相应官吏一应俱全,赵琅步入监牢,就看见已经被折腾得破破烂烂的耶律师洪,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刀笔吏。
那刀笔吏约摸四十许,留着小胡须,看起来生的很精明,他隐晦地用笔头指了指天上。
赵琅顿时了然,她坐上主审位,耶律师洪勉强看了看她,眼神中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恨意。
他立刻又低下头,不言不语的,应该是打算拒供。
赵琅看了看他,似乎有些怜悯:“好好的一个王子,回了国也就是个废人了。”
耶律师洪眼睫颤抖一下,但仍旧面无表情。
赵琅似乎也就是感叹一声,立刻进入了审讯环节。问他来奉都的目的、时间线,蔡旻运笔如飞,把时间线点的清清楚楚。
出人意料的是,耶律师洪并没有完全拒供,他把自己的行程都交代了出来。
从边境,以重金贿赂商队,扮成商人过边境,过了边境之后,在奉都附近的城市离开商队,在他的人手帮助下进入奉都。
听起来没问题,但实际上到处都是问题。但只要一问细节,耶律师洪就说记不清了。
审讯进入了僵局,赵琅细细观看蔡旻书写的时间线。用刑肯定是不可能的,耶律师洪糊成了这个样子,再用刑可能就离开不了奉都了。
他可是与辽国外交的重要把柄。要是把他弄死了,礼部和典客司的人能活撕了她。
赵琅温和道:“不错,王子说的很详细,但本官有一件事情要请王子解答。”
“为免本国边关向来查往来商户查得很严,常来常往的商队易于藏人,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吗?”
“王子身份贵重,为免怠慢,边关常有画像。既然如此,那王子又是如何避开检查的呢?更何况,商队人数变化,难道边将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各国关系紧张,有时便会有回不去故国的王孙公子流浪在他国,为了争取更大的政治资本和避免暗含鬼胎的人在国内捣乱。
对于这些重要人物的特征,边关小吏是记得一清二楚。
耶律师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改装换服,他们本就不大认识辽国人的脸,认不出来也正常。”
这就纯粹是诡辩了。
赵琅几不可见地屈了屈手指:“我猜,当初不在名单内的,不止王子一人吧?”
先以不在名单中的人转移边关检查的人注意力,让耶律师洪藏在其他人的货物或马车中。
等到入境,另一个人和商队四处行商,正常返回便是。
普通人以为去的是一个商队的人,被买通的士兵以为去的是一个商队多一个人,实际上去的是一个商队多两个人。
就算不幸碰到将领巡查,有另一个人吸引目光,耶律师洪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的概率也很大。
耶律师洪瞳孔放大一瞬,随即道:“上官若是这么想,那就命人这么写吧,在下画押就是了。”
赵琅看着他,笑眯眯道:“不过是些微猜测罢了,接下来,才是来真的,还希望王子不要学聂政啊。”
他们本来就在抢时间,这里到边关一来一回耽误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好在赵琅也不是想叫他痛哭流涕当堂认罪,而是要攻破他的心防,从他嘴里诈出来一些真东西,方便李尚书和其他人去诈辽国派来谈判的人。
赵琅和蔡旻轮番上阵,一刻不停地审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暮渐渐西沉,在一个良好开头的作用下,他们从耶律师洪口中掏出了不少东西。
但赵琅仍然不满意,她逼视着大汗淋漓的耶律师洪,审视着他的精神状况,突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今天就到这里吧。”
在场众人精神一滞,随即放松下来,有人收拾桌案笔砚,有人将耶律师洪再次押回监牢。
而旁观过一会儿的律博士和议事郎见她出来了,更是佩服:“不愧是赵大夫之女,行事老辣,日后可以想见女士前途无量。”
赵琅微笑着拱了拱手:“诸位谬赞了,今日我做东,请诸位回春楼一聚!”
众人纷纷起哄调侃:“赵博士出手大方!”“既然如此,某就不客气了!”
赵琅邀请的人很多,几乎囊括了整个廷尉府的人。
酒菜更是不吝啬钱财置办,一应要的最好最贵的品种,吃得诸人心满意足。
他们在这里酒饱饭足,而监牢中耶律师洪也被分了一点残羹剩肴,看守的狱卒讥讽地看了他一眼:“吃吧,赵博士心软,竟然还给你这种东西吃这样好的酒菜!”
耶律师洪脖颈上青筋暴起,透过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阴冷地盯了那狱卒一眼。
狱卒不以为意,冷笑道:“还以为你是王子呢?要不是怕你死了,现在乃公就给你一鞭子!”
耶律师洪丝毫不理饭菜,转回身躺在稻草上合上了眼,就在他将将睡着之时,一声惊锣当即响了起来。
他被惊醒,骇然扭头看向那狱卒,狱卒咧嘴一笑:“赵博士吩咐,让你也欣赏欣赏乐器。”
他当然乐意,又不是要敲一晚上,赵琅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嘱咐他想起来就来一锤,务必要耶律师洪刚刚睡着就被惊醒。
当狱卒的,熬整夜是常态,有个东西提神还有钱拿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第二日清早,赵琅便赶着诸位同僚还未曾到廷尉府时立时提审耶律师洪。
她昨日一顿好酒好菜,又逼着自己睡了一整晚,自是神清气爽,但耶律师洪本来就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昨日没有吃赵琅送来的吃食,狱卒也懒得给他再弄一份,整夜整夜睡不着。
如今已经是神情萎靡,血丝满眼。
赵琅和蔡旻又是一整天的不间断审讯,不给他吃饱,也不让他睡好。
这么如此反复了三天的高强度审讯,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耶律师洪的话语中终于出现了致命的破绽。
被二人迅速抓住,连连逼问,终于逼问出了他所知道的辽国在大暨安插的间谍和军事动向。
蔡旻将文书整理好,赵琅补充完整后上交大王天听,二人步出廷尉府时,看见外面的天,竟然有一种天高疏朗,神清气爽的感觉。
蔡旻苦笑道:“赵博士真是聪明人,可惜这样的聪明人,在下真不想常做……”他伸了个懒腰“在下真想常常做个笨人,这些事都叫赵博士这样的聪明人来做!”
赵琅这几日,吃睡都紧绷着一根线,此时又何尝不是想马上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听见蔡旻的话,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蔡兄倒是想得美事。”
“可惜我们赵家素来是为大王办差,这样的时候恐怕不少。”
蔡旻摇头晃脑道:“哎呀呀,谁叫在下已经上了赵博士的船呢?虽然如此,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
说罢,二人齐齐笑了一下,坐马车回了赵府,要好好洗一洗这几日的尘埃。
褚谅的动作很快,马上就把赵骁召进宫去商量接下来的事宜,该杀的杀,该封的封,该拿去交换利益的譬如耶律师洪就一定要榨干最后一滴油!
赵骁由此得知女儿三日便了结了此事,大喜过望之余,决心一定要扒下辽国一层皮。
否则难平他数次被大王吓到跪地求饶之恨!也对不起女儿这两日的辛苦!
赵骁正忙,赵夫人在赵府中已然准备好了一顿小的庆功宴,预备先让赵府其他人庆祝一番,等到赵骁在辽国那里占到大便宜,再行正式庆功。
既然要庆功,蔡旻既住在赵府,此次事宜又有他参与,于情于理都没有不请他的道理。
听见侍女转达的邀请,蔡旻彬彬有礼道:“还请回复赵夫人,在下马上前去。”
侍女离去后,他整了整衣冠,想了想,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虽非孤本,但也是出自当代有名之士手中。
既是为了庆祝,也是为了酬谢赵琅接纳了他。
他手持书卷,身着一身竹青大袖,神色怡然自得,面目俊朗疏阔,一看之下,真真是比贵族公子也不差些什么。
蔡旻一路欣赏风景,却有一女倏然从内院闯了出来,蔡旻一怔,立刻后退。
那女子言笑晏晏,杏眼桃腮,许是玩耍了一会儿了,面颊飞红,见了他,啊呀了一声:“我知道你!蔡旻是也不是!”
她真心实意道:“多谢你相助姐姐。”
蔡旻被她杏眼一瞧,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道:“赵博士很是聪颖……”话才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在那女子并不在乎,一笑之后便邀请道:“阿娘要给姐姐和你庆功,我们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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