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
南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身,帕子很快被血染红了。
罪人架上的沙阿身上大大小小数道伤痕,她喉咙里呲呲出气,犹如破败的风箱。
墙角的监控录像仪早已被人为报废,不过南慕仍旧贴近了沙阿的耳朵,用南边话说:“如果是我的人来接应,就不会这么做了,因为他们只听命于我,而不是家族。”
“你领了银星派系的人的命令,对九耳赶尽杀绝,所以我不会杀你。”南慕直起身,垂下眼看她,“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总归……你还是要……放了我……”沙阿阴恻恻地笑了,嗓音粗粝难听。“我真高兴……看到你在金理事长那里占有一席之地……”
南慕淡声:“你想太多了。”
.
天晴,暖洋洋的光撒在大地上,人都变得暖和而慵懒。
这么好的日子,不去探望一下故人都说不过去。
自从受伤,南慕已经很久没有去公司上班了。
金司不再对他进行全方位的管控监视,除了仍然要把他带在身边外,他甚至能进出自由。
扬城墓园。
此地荒废已久,管理人员都撤走了。谁家死了人又没钱办后事,便会顺便找块地埋了,连碑也不需要立。
南慕甚至无须辨认,看也不看地迈向西北方角落。
空地上冒出的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包很突兀。
南慕绕着它转了一圈,猝不及防抬脚一踹,土块瞬间七零八落分崩离析。
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好似在看跌入尘埃的蝼蚁,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啐口唾沫。
如果这座坟有块碑,上面一定印着张男人的相片。吊梢细长眼、近似刻薄的唇、拐角明显的下颚。
再配上粗鄙的话语、浮肿的胳膊还有不知哪一刻就会甩到脸上的巴掌。
如此就构成了他最最“敬爱”的父亲大人。
“你死那么早,我都没机会把你踩在脚下。我现在踩在你坟头上,开心吗?”
“父亲,”南慕轻柔唤道,换了个人格一样。“好好在下面待着。”
.
金司近日工作忙,半夜回家或者不回很正常。时间还算充裕,南慕只要傍晚去赶飞机,应该能在金司回去之前躺好睡觉。
虽然这件事瞒不了多久。
他走路回了以前住的那个大院,因为真的离墓园很近。
“花海天一色,犹见碧水。”——是为碧水院。
围墙上绽放出朵朵蓝色牵牛花,如同汹涌的海浪。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虽然位处市中心这么个繁华的地段,建筑形势却跟不上发展,十几年如一日地破败不堪。
没人知道碧水院里面住的都是什么人,更有传言说,这其实是个“疯人院”。
南慕无端哂笑,住着一群老弱病残,怎么能说是疯人院呢,太不尊重人了。
铁门半开着,风吹动,吱呀吱呀地转响。
碧水院的布局分为前后两个区,从南慕跨进大门到穿过前院的这段距离,周围一片死寂,仿佛没人存在。
二楼的一些窗帘无声拉开,窗户里出现人影,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
南慕走到哪,那些视线就跟到哪,诡异而悚然。
到了后院,才总算有点人声。
俗称隔壁家二大爷刚遛弯回来,甫一看见他,不由愣了愣。“……小南?”
南慕停下,颔首,“蔡叔。”
蔡叔是这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南慕长大的。他压低了声音,问南慕:“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南慕笑了笑,“没什么事,我就随便看看。”
蔡叔于是松了口气,闲聊:“你奶奶最近好吗?”
南慕答,“挺好的,吃穿不愁,身体也不错。”
“对了,”蔡叔想起一件事,“昨天三少也来过一次,不过只待了不到半个钟就走了。”
黎遄?
他来干什么?
南慕不由皱了皱眉,他沉声:“带我去‘基地’看看。”
·
血。
到处都是血。
破碎的人体器官,白的黑的红的液体糅在一起,流淌至脚边,一触碰到他,立即向上攀爬,粘稠而扭曲地像花枝一样缠住他。
钟樵的死又一次出现在眼底。
她倒下的时候是背对着南慕的,南慕甚至不清楚她临死前的最后一个表情是什么样的。
解脱?后悔?憎恨?
无从得知。
——“给他打一针……看他还能坚持多久……”女研究员寻常的声音传入耳中。
南慕却仿佛听到了另一个男人贪婪而粗哑的嗓音:“客人说给他打一针……”
无影灯照得手术台上的那个赤//裸的男人通体惨白,那份惨白是这么的熟悉,慢慢地扭曲、变幻,南慕看见了他自己。
一个待宰的羔羊。
父亲,拜你所赐,我明白了自己的另一种价值。
研究员一回头看见南慕苍白的脸色,吃了一惊,面露担忧,“南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南慕甚至无法很好地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我去下洗手间。”
——冷水拍打在脸上,在这腊月寒冬里,让南慕感到了彻骨的冰凉。
他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脸上还湿漉漉地淌着水,眉眼的秾丽冲破束缚扑面而来,鼻梁骨削薄而优美的线条延伸下去,唇角天生自然地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那颗红痣愈发鲜明。
这张脸是这么的令人生厌、作呕。
南慕慢慢地把手放了上去,指尖用力到发疼,镜面发出酸牙的响声。
别再刺激他了,别再让他回想起那些不堪的日子。
他随时会疯掉。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响起了一连串的警报声。
【警报!警报!有外敌入侵!】
【“警报!有……”】
南慕抬手关掉了AI自动报警系统,同时调出监控查看。
刚刚的研究员推门而入,神色有些慌张,呼吸因为奔跑而急促,“二少爷,那个人是……”
南慕已经通过监控知道了。
.
金司踏进了碧水院,前院诡异的注视再次出现,他皱了皱眉。
蔡叔正半躺在树下的躺椅上,警惕地看过来。
金司抬手自然地打了个招呼,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蔡叔:“……”
他起身走过来,“你找谁?”
金司顿了一下,“‘南木’,在哪?”
吱呀。
一间屋子的门从里面推开了,南慕站在门口,遥遥地和金司对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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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碧水院一带是凯特家的房产?”金司和南慕并肩走在路上。
南慕神色平静,“我不知道这些,这里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而已。”
“是吗,”金司短促地笑了一声,“如果你和凯特家一点关联都没有的话,为什么要管黎遄叫‘表哥’呢?”
现任凯特家主凯特修竹,正是黎遄的表兄。
“黎遄比我年长,我叫他一声哥很正常。”南慕定定地看着金司的眼睛。“我不是也管奇君哥叫哥吗?”
金司忽然道:“那你怎么从来不这么叫我?”
“……”
“我叫你爹。”南慕冷呵一声,率先跨进屋子里。
屋子很小,堆满了东西,乍一看比任茵水在城中村租住的那套房子还拮据。
金司默然环顾一周,这里只有两个房间。他问:“你以前住哪?”
南慕看都没看,随手指了其中一个房间。
“跟你奶奶住一起?”
南慕背对着金司整理桌上的东西,音色淡淡:“嗯。后来爸妈死了就自己住一间。”
身后一静。
正当南慕以为对方终于没话说的时候,金司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害怕吗?”
南慕沉默了一阵,反问:“你会害怕自己的父母?”
金司沉沉地笑了。
南慕的下颌有一瞬间的紧绷,他以为金司会发怒。
金司只是浅笑,“不怕,我很思念他们,即便是鬼魂。”
这句话透露出一个信息,金司的父亲确实也去世了。
南慕有些意外他会说这个。
客厅墙上挂着三张照片,一张单人照,金司认出了是南慕的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张遗照,照片非常陈旧,像素也不好,极大可能是南慕早逝的爷爷。还有一张是结婚照,右侧的女人和南慕看起来有点相像,这张应该是南慕的父母。
没有一张是南慕的。
金司问:“你小时候的照片呢?”
“照相很贵,用在我身上是浪费。况且……”南慕停了一下,悠悠道:“况且我非常、非常地讨厌拍照。”
金司抱着南慕的胳膊收紧了。
房子定期有专人打扫,倒也不脏,就是一股长久无人居住的霉味。
今晚的晚饭对比平常堪称简陋,他们面对面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上坐着,南慕的膝盖都能抵住金司的。
刚刚蔡叔送来一道扬城特色菜给他们加餐,这道菜特别辣特别呛口,金司不动声色地端起了好几次水杯。
南慕忽然放下筷子,低头捂着眼睛笑了,肩膀直抖。
“吃不惯别吃了。”
金司看着他笑,也跟着笑了,如冰雪融化一般。
南慕的眼睛生得好看,眼尾上扬时最动人。
他的瞳孔是黑色的,和瞳仁的交界线不分明,雾蒙蒙的透露出一股危险的迷人。
金司就是被这双眼攫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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