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禾绾这学期打的第四份工,就没有她不能干的。室友都说她是最不像打工人的打工人,个头也不高,生得莹白皎润,睁着两只懵懂的小鹿眼,看起来像什么也干不了、富人家的孩子出来体验生活的。
旁人以为她不受苦,一个劲地朝她倒苦水。她也不说话,偶尔看着窗外发呆。
就像现在,店员碰了碰她的手臂提醒她:花店里来了一位纤如黑天鹅的年轻小姐。她赶紧上前招待,在她的指示下包一捧明亮的金钟花,送到等在橱窗外马路边的那辆车里。
雨丝打在车背黑亮黑亮的。伞不大,她也不敢让客人淋雨。将花放进车后座,雨点全滑在她肩头脸颊上,她用另一只手抹了抹,听出这对男女在冷战。
驾驶位的男方一言不发,女方迟迟不上车,终于落泪跺脚大骂一句:“虞舜英,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摔门跑走。
禾绾站在原地微鞠个躬,转身要回花店,身后一声:“喂!”让她转回身。
男人单手搭在车窗上,一张脸极其英俊,眉骨、下颌过分优越,唇角还带着一丝轻薄的笑意。
“她付过钱了吗?”
“付过了,先生。”
“你过来。”他朝她勾勾手。
“嗯?”禾绾不知他要干什么,略微不懂地走回去。
他道:“把花拿出来。”
禾绾按他的指示,重新将那束花抱在怀里,懵懵地盯着他。她的鬓角刚刚被雨点打湿,几缕发丝黏在颊边。也才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得虞舜英哭笑不得,缓声道:“不是要退货,送你了。”
“嗯?”
“嗯什么?”
“……嗯?”
“嗯什么啊?”他又笑了两声,觉得这姑娘有点呆。
“客人也就买几枝破花,用不着那么操心,下次遇见这样的,直接给她扔雨里就行。”说罢,他摆摆手示意禾绾回去。这时店里又进客人了,有人喊她:“禾绾!快回来帮忙!”
听见这声名字,虞舜英的眼睛短暂地眯了一下,也就那一下而已。然后一脚油门开车离开。
禾绾抱着那束花跑回店里,另一位店员瞥了一眼说:“怎么?退货了?亏他们开那么好的车,越有钱越小气。”
“不是,他说送我了。”禾绾将花放进员工仓库,出来和那位店员一起包花。
结果店员又说:“客人给你你就要啊?那女的回头投诉我们怎么办?”
“啊?……这不会吧?”
“你呀……呆呆的。让开!”她推了禾绾一把,蹲在底柜前找包花的丝带。
等到晚上十一点半,禾绾抱着那束花赶在宿舍关门之前回来。趴在书桌上盯着那几枝金黄色花串,两只眼睛油亮亮,怪可怜见的。临铺的室友从床帘里探出头喊她:“欸,小绾,这花别人送你的?”
“嗯。”禾绾点点头。
其他室友接连探出头:“真的真的?谁呀?有男朋友啦?”
“不是,是店里顾客不要的。”
“难道顾客暗恋你?”
“不是,是他女朋友不要的。”
“(ˉ▽ ̄~)切~~”室友们哄声散去。
有位躺在床上说:“湾湾,你长这么好看,怎么不找个富豪男友帮你?学校里追你的富二代又不是没有,你这样天天打工也太辛苦了。”禾绾的三个室友和她不同专业,来自全国各地,有叫她“小绾、绾绾”的,也有叫她“湾湾”的。
“没事,用不着,我自己能应付。”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来。”某个室友痛惜一声。禾绾赶在断水之前洗漱完,爬上床把婚纱店的摄影宣传片剪完,发给摄影师才睡觉。
第二天周末,她继续在花店兼职。等到周一,才听说物理系来了个交换生。
“好像家里有权有势,本来在纽约念书,突然说要进京大,家里就安排上了……”同学的八卦声中,禾绾头都没抬。
她太困了,昨天打完工回来,又熬夜帮婚纱店修图,到现在只睡了四个小时。
一个大教室可容纳上百名学生,大家都零零散散地坐着。那位新来的交换生偏偏敲了敲禾绾的桌面:“同学,挪一下。”
禾绾趴在书上都能感受到对方人高马大,她往里挪了一个位置,觉得这人挺幼稚的。
后来,她持续趴在桌上睡了半节课。抬头阳光笼罩,旁边是一张俊戾的侧脸——昨天,不。前天那位顾客!
看她动了,虞舜英转过脸朝她一笑,用口型说:“禾绾,你还记得我吗?”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
禾绾中午和室友在食堂吃饭,室友问起她班上来了位交换生的事。
“你们怎么知道?”
“他早被传到京大的视频网站上去了,你看,就是脾气不太好,别人都不敢离近了拍他。”室友在手机屏幕上放大他的脸,啧啧了几声。
“听说他爷爷是那谁谁谁……你看这评论区里有人揭他的底,说他从小嚣张跋扈,是圈里的混世魔王,有大师算过他命中带煞,小时候光驱邪就驱了半年。后来他还喜欢养冷血动物,跟谁都不亲近,是个十足的坏小子……”
另一位室友又啧啧几声,感叹:“果然,帅哥没一个正常人。”
“你怎么不说是网友造谣呢?还造得这么离谱!”
“我看不像假的,你看他开的那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啊。湾湾,湾湾?你干嘛呢?吃饭都能睡着?”室友拿手肘碰碰禾绾,将一碗排骨汤端给她:“你看看你,多吃点吧,身体搞坏了拿什么打工挣钱还债啊?”
不论是班上同学还是室友,刚开始见到禾绾,都认为她是有底蕴的家庭出来的孩子。
直到看到她领助学补贴,才知道她原来是真穷啊。
兼职打了多年的工,不论中秋、国庆、端午、元宵……各种假期她从来没有休息过,因为节假日的工资是平常的好几倍。室友都心疼她,觉得她表面是小仙女,内里其实是铁人,应该去教铁人三项。
晚上禾绾要去做两个半小时的物理家教,十一点下课,她走在路边,脸被寒风剌得生疼。
旁边一辆车对她摁了摁喇叭,她转头看见虞舜英的脸。
“上车啊禾绾,我顺路送你回去。”
禾绾被风吹得稀里糊涂坐上副驾驶,说了声:“谢谢。”她知道虞舜英这样人是不可能住校的,谈不上顺路。
“不用谢,同学一场。”虞舜英拉过安全带替她系上,语气饶有兴趣,尤其还从前视镜里瞥她。禾绾觉得怪怪的,但说不上来哪里怪。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道是不是禾绾的错觉,她总觉得虞舜英有意无意,在偷看她?后来虞舜英执意送她到宿舍楼下,还要了她的微信号,禾绾傻乎乎地给了。
虞舜英还特意从车窗里向她招手,看她上楼才开车离开。
寝室阳台上晾衣服的室友们看得一清二楚,问禾绾:“好啊,不错不错,这么快就和帅哥‘勾搭’上了。”
“没有,和他不熟,碰巧遇见。”禾绾赶紧躲进浴室洗漱。
之前她刚考到京大,追她的男孩确实不少。但自从知道她是个穷人后,追她的人就少了一波。剩下的都是一些打她主意的公子哥,后来觉得她只会读书打工,木纳无趣,不会来事,索性也懒得来逗她了。
她继续颇为安心地赚钱还债。
第二天晚上,又碰见虞舜英。
“禾绾。”他喊她上车。可禾绾觉得,她一晚上打工的钱还不够他油费的,只说:“你怎么又在这里?”
虞舜英下车替她开车门,招呼她上车又替她系上安全带,从后座提来一个绿油油潮湿环境的生境箱,里面有一抹白花花的东西。禾绾没仔细看,东西就放到她腿上了。
“送你。”
“嗯?”禾绾好奇地凑近,“啊——!”地打飞玻璃箱!里面白花花的长条落在她肩上发出“嘶嘶……”吐信声,冰凉尾巴在她长发上滑动,吓得她整个面部扭曲尖叫起来!
吓得虞舜英赶紧将东西抓回来塞进玻璃箱扣上了锁。
“没事没事,它不咬人的,是送你的礼物。”他慌张拍拍禾绾的肩,她眼里闪着泪花,像只受惊的小猫,捂着心口,唇色还有点发白。然而更多的是气愤,瞪着仓惶的圆圆眼质问他:“你干什么?!”
他却突然笑了一声,将脸凑过来,想看清她这些年的变化。小时候也没觉得,原来她这么胆小?体型也很柔弱,一条小白蛇就吓成这样?鼻尖都快抵上她的鼻尖了。禾绾能嗅到他身上属于男性的荷尔蒙的气息,往后缩了一下,被他敏锐地捕捉到。心想:有趣了,她现在果然很胆小!
“它叫小白,多可爱,和你一个生肖。”他提着玻璃箱慢慢靠近,禾绾一尖叫,他就将东西扔在后座,用毯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好了好了!没有了!”
禾绾有童年阴影,别人又不知道。她还坐在人家车上,不好太凶,只能委屈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我受不了这类东西。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肖?”
虞舜英表情微滞,正用纸巾拭她眼下的一滴泪,等着它落下来。他这么一停顿,旁边某辆车的车灯晃过,禾绾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眼才觉得……这张脸似乎——有点熟悉?
“虞、舜、英……”她轻轻念着记忆中闪出的某个名字,眼神突然有了聚焦,“是你?!”
“嗯。是我。”虞舜英点点头,指腹快速抹去她脸上泪珠,身体本能往后仰,防止她可能会对着他的脸哐哐来上两拳。
结果她解开安全带,下车走了。
“?……”虞舜英猝不及防,害怕禾绾暴走像小时候一样咬他。只得开车跟着她搭乘的公交,确保她进了学校宿舍,才在楼底给她发信息:“禾绾,小时候打过架,不至于到现在还记仇吧?”
禾绾愤愤回来,室友问她:“怎么了?”
“没事,外面风太大了,吹得我脸疼。”她平静地摇摇头,盯着书桌上那束还未开完的金钟花,眼神亮油油的,秀气的鼻尖染上一层温馨的灯影。
室友叹口气,提醒她:“京都晚上确实很冷,要是生病就不好了。等到下雪就更麻烦了,绾绾,这个家教就不能先推一推?你现在缺钱,我们三个凑一凑你先用着,到时候再慢慢还不行吗?你欠的债也没那么着急吧?债主也没催你不是吗?绾绾~”
室友们摇着她的手臂劝她。
她却油盐不进,乐观地笑笑,“谢谢你们,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自己能筹到钱还完债的,现在做的这些兼职都不算累,我都能胜任,真的。”
她这么固执,室友们都唉声叹气。
禾绾睡觉前想将那束金钟花扔进垃圾桶,结果眼睛在黑夜里眨了眨,对着那串金黄灿烂、全力绽放的花朵,有点不忍心,又插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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