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巡神

海边多雨,加上节气转凉,雨落后多少带着些冰冷余韵。

此地建筑低矮,多红砖绿瓦,屋顶雕饰繁复,色泽鲜艳。

宋湜坐不惯飞机,连轴转了三趟高铁,下车时感觉自己命丢了半条,说什么也要休息一会。

......于是在附近的酒店躺了两天,落地窗外的风景彻底看腻,才想起自己最初目的,勉勉强强拾起出门的力气。

挑了件灰黑色衬衫,袖口绣一朵银色昙花。他对着穿衣镜左看右看,确定每一寸褶子都在精心计划内,出门依旧搭着那衣摆飘飘的薄外套。

持伞穿过雨雾和街巷,按照芸台给的地址,在一座装饰颇为华丽的屋子大门前伫立。

顶上硕大一个牌匾:云氏殡仪。

早听说芸台傍上大老板之后自己发家创业,没想到是干这个。

今天不知道什么日子,做生意的地方,却把大门紧闭。若仔细听,远处还断断续续传来些敲锣打鼓的动静。过节吗?

他研究半晌,用手戳戳门铃。

叮呤哐啷一阵后,跑出来个**岁的女孩,见到陌生人,小小的眉头蹙起,像是思考什么。

宋湜弯起嘴角,正要和蔼可亲地开口解释,见女孩毫不犹豫地踮脚,抬手,把锁开了。

锁链碰触发出跨擦声响,他愣了愣,听到女孩的声音清脆:“你就是要来找我爸的朋友吧?”

哈,等等。

好个芸台,才几年不见,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女孩身后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陶悦,谢谢你帮我开门。但你认错人了。”

宋湜循声望去,那男人坐着轮椅慢慢赶来。

他气质儒雅斯文,鼻梁上架一副无框眼镜。陶悦听他说话,瞪大眼睛,往后跑跳几步。

男人将轮椅停下,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对宋湜笑笑:“芸台前两天说家中要来客......没想到是今天,实在是招待不周,他现在不在家。”

宋湜笑吟吟地说:“没事,是我没计划好时间。芸台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我再来。”

男人面露思索,视线下意识落在了远方——宋湜对声音敏感,明白那一块应该正锣鼓喧天。

看来真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活动么。

他也跟着看过去,一旁的陶悦似乎对他好奇,凑到身边动了动鼻子,问他:“你喷了香水吗?”

她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宋湜偏头:“嗯?”

“好香。”她严谨地得出结论,正要进一步说明,男人无奈地打断她:“陶悦,没礼貌。”

“这样吧,你不介意的话,在我们这里坐一会,芸台晚饭前会回来。”男人转而对宋湜提议,“忘记介绍了,我是陶成霁,这是我女儿。我们都算芸台的家里人。”

家里人?宋湜暗自打量面前儒雅成熟的男人。

芸台还有这种人模狗样的家人?

他心里腹诽,面上一派祥和:“你好你好,我叫宋湜。还是不麻烦你了,干脆告诉我他在哪好了,我去寻他。”

陶成霁手搭在轮椅把手上,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犹豫,身边的陶悦却眼睛一亮,自告奋勇:“我正要去!我和宋湜一起去!”

宋湜一顿:“诶?这不太好吧......”

陶悦不依不饶地自荐,最后陶成霁喊来一位中年女子,叫陈姐。

陈姐应了,承担起带领宋湜和陶悦去凑热闹的任务。

走出安宁的居民巷口,铺天盖地的人声和乐器敲击声袭来,大街上人潮攒动,欢声笑语,街边挂满火红的方圆形灯笼。

喧闹声更盛之时,走来一两队红艳艳的鼓手,再往后看是一对头顶堆鲜花的蓝衣人,花香混在空气中,浓郁得化不开。再往后......看不清了。

天色渐晚,队伍里有人手执火把,火焰烈烈,融进暖融融、闹哄哄的人群。

陈姐和陶悦在边上买糕点吃,宋湜费力地避开几个被人潮推过来的路人,伸直脖子看,试图找到陶悦口中的“大船”。

女孩煞有介事地告诉他,只要看到大船,就绝对能看到芸台。

走来的队伍开始有唱戏的,演员声如洪钟,配合着唢呐声,一下比一下高,他被震得头脑发晕,背后被人戳了戳,陶悦面色认真,递给他一块热乎乎的绿豆饼。

“陈姐让我给你。”她表明动机。

陈姐笑,用手拍拍她的肩,“说你给的就是了。”

他接过,乐呵呵要道谢的时候,人群突然爆发出剧烈欢声。

绿豆馅绵密,宋湜咬了几口才好奇望去前方,得见了陶悦所说的船。

船身绘制游龙、神仙和鲜花藤叶,挂满流水彩灯,花里胡哨、五彩缤纷又一波三折地悠悠走着。船上似乎站了人,宋湜眯眼,太远,只看到那人头顶小山般的花。

船底下上百个人在担,后半用车辆运送。两旁的人举着千奇百怪的纸扎小人,示意边缘人群往后退几步。

街道更挤了。

身边的陶悦拉他的衣角,开口要说话。宋湜顺势低头。

于是当一捧大得过分的鲜花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越过人们的尝试捕捉的手,和喜悦关注的目光,结结实实砸在宋湜头上时。

他只感受到颅内猝不及防荡漾起让人目眩神迷的波纹。

头发沉,吃痛,怔愣往一个方向看去。

而那彩灯巨船愈发近了,他终于看见了船上的人。

戴红色面具,人面肃穆坚定,脑袋上花朵团团锦簇,身披华美古朴的长袍:

绣线夹金带银,花纹绮丽张扬,里面套一件浅黄色短袖,胸前赫然印两个并排的“happy”。

那人声音明亮,极具穿透力,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调笑。

“送他上船——”

宋湜就这么被迫抱着一捧花,上了那座晃晃悠悠的船,喝彩声声中,站在那长袍人身边。

他神色不见惊喜只见茫然,一身装扮胜似披麻戴孝,嘴角还粘连着绿豆馅饼的渣。奈何一张脸长得太优秀,所有人见他一眼就原谅了其微不足道的不得体,心服口服地祝贺起他的好运来。

长袍人压低声量,熟悉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好久不见啊,宋大美人。怎么一副傻样?”

果然是芸台。宋湜在认出面前的人后,那种一头雾水的迷茫消散了一点。

下面人声鼎沸,有人打招呼,他掏出帕子擦嘴,整理好衣角,拿出了昔年会所头牌的本领,仪态万千地挥挥手应下后。

才转头对芸台,脸一拉:“你们这是什么活动?”

芸台顶着面具,说话时看不出啥表情:“巡神活动。我现在的设定是被神附体的凡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神意’......你最好对我放尊重点!”

宋湜:“神意?神意就是突然把东西砸我头上吗?”

“你是被花球选中,和神共游的幸运儿,莫要不识好歹。”芸台说完,没来由一笑,笑声十分不怀好意,“看你一无所知的样子,我再和你科普几句好了。”

他的手指向船体移动的方向:“请看。”

宋湜不情愿地看过去,水边,港口处,堆起冲天的篝火,火焰没燃尽的碎屑漫天飞舞,把附近的空气搅得扭曲变形。

“......那里是我们的目的地?”宋湜毛骨悚然,低头看了一眼欢天喜地的人们,“你们这个活动合法吗?”

“这就怕了?”芸台火红面具凑过来,头顶的鲜花随动作娇俏摆动。

宋湜默默准备转身下船,芸台拉住他。

“开个玩笑,别急。”他感慨道,“你还是这样,我说什么信什么。现在已经不流行活人祭神了,大可安心吧。”

“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对你。”芸台用手指捻起宋湜白纱外套的袖口,“你今天这什么打扮?”

他说完,船体摇晃一瞬,二人一齐打了个踉跄。

宋湜把手收回去:“你都能穿成这样,就别管我了。”

芸台:“什么话?在质疑神的穿搭吗。神再怎么穿都是喜庆,我们宋大美人穿黑色就是不正常。”

宋湜扯了扯嘴角:“说得对。要不猜猜我哪里不正常?”

芸台面具后的眼睛眨了眨。片刻,他结论。

“哦,看来那个只剩点残魂的家伙挺重要的嘛。”他悠悠一叹。

*

人群散尽,灯火将熄。

云氏殡仪馆内,芸台卸下了一身巡神的打扮,端坐在桌前,用镊子夹起宋湜提供的花瓣打量。

“你的意思是,你把残魂放进这里面了?”

宋湜坐在他对面,手撑着脑袋,轻点头:“若不这么做,他就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他们坐在芸台的书房。虽然美其名曰书房,里面鲜少见正经东西,作用不明的阵法用相框裱起,挂在墙上,声称是招财进宝,笔触总带着阴森森的气息。

芸台沉吟片刻,给了个不知好坏的消息:“能办,但难办。”

宋湜无语:“你就说有没有救吧,没救我今晚收拾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哎呀,你说是这么说,大老远地跑来找我,还是很希望我给你解决吧?”芸台相当善解人意,“你也是找对人了,如你所见,我芸台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的我可能毫无头绪,但现在的我还是能找出几个妙计的。”

“‘几个’妙计?”宋湜奇道。

“其一,”芸台压着嗓子,“养魂九九八十一日,将其与另一人魂魄相融,将神识替换,虽称不上复活,但多少能得到类似夺舍的效果,具体操作的话,极大可能是精神分裂。”

宋湜:“......其二呢?”

“其二讲究徐徐图之、久久为功,养魂八千八百年,随后......”

八、八千八百年?会不会有点太深情了,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宋湜打断他:“能不能再换一个?”

“那就是其三了。”芸台靠上椅背,手抱在胸前,范起得相当足。

“简单来说,就是‘一命换一命’。”

宋湜:“你太高估我的精神觉悟了,告辞。”

他说着告辞,其实人还坐在原地。

芸台看着他,继续说:“死而复生本来就不是轻易的事情,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实现,那这个世道就乱套了。你没有觉悟,就不会来找我。”

宋湜沉默了会。桌面上的烛火安然跳动,照亮那片光泽奇异的花瓣。

在这里面,装着一个叫常少谙的人所剩不多的东西。

一命换一命?这种代价居然还不算太离谱,重申上文,他可不是**凡胎,活了死,死了能再活,生生不息也。

只用一条命就能救回另一个人,怎么听都......

太划算了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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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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