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之地的寒季通常会持续到五月，即使严寒期已过，暴风雪仍有反扑的可能。
山林间三五成群散落着被家里打发出来捡柴的孩子，脚步都颇为轻快。今年冬天意外的没那么冷，死在雪期中的人少了很多，孩子们干起活儿来情绪也高涨，散柴捡的差不多，渐渐聚集到了从浅林通往深林的岔路口前，围着一块凭空出现的石板交头接耳。
石板上是一幅简单的标点草图，圈出的位置旁边画了树枝的图样，最下方镌着几行小字。
“明溪姐，这下边写的是啥呀？”问询声响起来，于是其中最大的那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上前去看。
因为父亲是个小乡官，何明溪得了这个区分于满村的大丫和翠花的名字，是少见的识字的孩子。同样因为父亲是个书生，卷入了乡府斗争，举家流放两千里，途中父母先后病故，只剩下她进入了流放之地。
第一年经历严冬时，她险些死了，靠着同村人的救助，加上她的老家本就在桃园东北角边境，对寒冷的抗性还算不错，这才撑了过来。于是这一年她绞尽脑汁提前准备御寒，加固房屋，囤积柴火，不过最有用的还是老天开眼，这一年的严冬温和许多，起码寒风源源不断从门缝灌进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出现那种濒死般的彻底失温感。
何明溪甩甩头，找回注意力，快速读完石板上那几行字，面露喜色，“上面说积雪厚重深林里不好分辨方向，依照于天大人推行的便民令，所有归属枫山云境的势力都要派出卫队，就近开辟出至少三条好走的路。嗯……也就是说附近的林子里还会有这样的石板，沿着这张图的指示标记进山就好，圈出来的是松树密集的位置！”
更小的孩子们听不懂什么便民什么云境什么卫队，只在意松树的位置被标出来了，要知道松枝在这里是最好烧火的，多捡些松枝事半功倍。
只有一个跟何明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脸上露出一点惊恐之色，小声说：“于、于天吗？那进去会不会被抓起来啊，她很恐怖的，听说每天都要杀人，还到处抓人，壮壮他们村就被抓过。”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娘说今年西边更乱了，要是能去东边就好了。听说东边有很多很多城，能进去的人就给分房子住，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东边太远了，而且怎么才能进城呢？”
“不知道呀……唉……”
絮絮碎语中何明溪倒是不再说话了，关于传闻她无法判断，当时父亲获罪后也变得臭名昭著。但就冲这块石板，图画是主体，显然是考虑过大多数人不识字，字更多的是用来补充说明，万一有识字的还能去多寻两处地方，并非为了歌功颂德，这个于天大人起码比老家的县令要好。
何明溪遥遥望向北方，她知道那一片雪白的尽头就是石板上提到的枫山云境，在那里不会饥寒交迫，虽然好像很危险，但她还是想去。
如果能去枫山云境就好了，何明溪心中想着，暗自攥紧了拳。
千里之外云境府邸的议事厅中，霍追面露难色，总结道：“鹰翼谷联盟四处散布不利于我们的谣言，诋毁大人嗜杀成性，同时偷偷派人动摇我方势力头目，综合来说，眼下这个局势和风评，我们很难再吸纳新的力量加入了。”
姜振清撑着下巴，淡淡瞥了赞於菟一眼。先前四处开战导致姜振清稳坐暴君宝座的某只老虎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又往角落挪了挪。
洛瑶迦打圆场：“大人不处理这名声也有不处理的好，起码那些被动摇的人没一个真的敢过去，军阵操练的配合度也相当不错。”
“传谣这一招倒算是个手段，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比派人派到我脸上巡防高明多了。”姜振清摆摆手，“倒是也不用过多在意，坏名声朝夕可成，好名声要挽回就难得很了，等到跟鹰翼谷联盟分出胜负再慢慢解决吧。”
下首几个已经被收拾服帖的长老交换了一下眼色，如今最老实的安岱开口问：“大人这是决定要同鹰翼谷联盟全面开战了？”
姜振清点头，现在确实是个好机会，前几日域内凌云剑宗和问心宗的战报传来，不至于倾尽全宗之力，规模也是一流宗门对碰的战斗了。如今稍占上风的是凌云剑宗，不过问心宗绝无可能让步，一但狭路被凌云占领，桃园与千里不留行之间的通路就被一刀切断，问心域也成了剥开的两瓣橘子，域内通行还要穿过别家辖区，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顶级六宗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域内搅和成了一锅粥，自然顾不上流放之地。六宗联合驻地中相对活跃的只剩万象阁的队伍，带头继续和鹰翼谷联盟保持对峙。
值得一提的是万象阁那位天纵奇才的少阁主秦观已经成功晋入出窍境，摘掉了“少”字正式统领万象阁。前任阁主秦争转为太上长老，如此一来，万象阁的顶尖战力便仅次于佛门了。
姜振清展开舆图，素指点在落马坡，开始安排战术：“我亲自去会会二将之一是什么水平，不过千人队伍动静太大，我们拆成四队，赤松子和闻灵长老各带一支，霍追带一支先锋，落马坡外三十里会合。於菟跟着我，柳随还是带着矿队，趁着落马坡打起来去把那条七彩矿脉开了，见机行事，主战场情况不妙就及时回归战斗队伍，清楚行动。”
再次听到清楚行动四个字时霍追有片刻恍惚，第一次听她指挥是在古战场秘境，如今惊觉居然要打的是域外一统之战了。而从狼狈脱身到坐稳西境之主，她只用了一年而已。
“发什么愣？”姜振清的声音让他回神，霍追即刻响应，带上一支百人队伍率先奔赴落马坡。
夜间下了两场颇急的小雪，疑似要出现暴风雪反扑，不同路径上的队伍消息暂不互通，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加速，两日之后的正午，大部队顺利会合。
“不妙的是对方的驻守队伍人数从昨晚开始持续增加，今天一早战兽也补充了百余头。”霍追给出不利的先锋情报，“像是我方的行动泄露了一样……”
不可能，姜振清心中笃定，这样的急行军作战很难泄露，别说这次的主统领都是收拾服帖了的人，纵然真的有谁用了什么珍贵的传讯法宝，时间上对面也没办法如此及时的得到增援。
只有一种可能，敌方主将已经料到了我打算动手的时机，姜振清心想，见猎心喜之情翻涌起来，愈发看好这位叶将军了。
“敌方已经全面备战，不能再想着包抄了，赤松子和闻灵直接去搭左右阵眼，对面做什么都不用管，尽快结成军阵。”姜振清调整了一下气息，“剩下的人随我掩护，如有机会，不惜代价斩杀叶将军。”
赞於菟传音提醒：“别动用秘法，我来解决她。”
姜振清应了，在嘈杂的袭营声中升空俯瞰局势，敌方用了迷雾阵遮掩，但在再次精进的六路八方观闻法下无所遁形，一览无余的瞬间，姜振清感到下方的营地排布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颇为精细的排布，通常出现在人族的军队之中——傀儡军阵无法像活人一样感知和预判，在与主将灵力连接之前就是一堆废铁，完全没必要做什么排布。
只能是像自己一样习惯性地这么摆了，或许这位叶将军也出身于人族军队……姜振清正想着，一道身影骤然从敌营间拔升突进，闪动的寒芒是银枪疾刺，玄甲包裹的手臂灵力奔涌，在傀儡军阵力量加持下，极有威慑力的一□□过来时，姜振清却丝毫未动。
赞於菟原以为她要卡在毫厘之间对影换位，直到枪尖点到胸口她依旧僵在原地才大惊失色，一双眼睛瞳孔倒竖，撕开空间瞬移过去，伸手死死握住了枪尖。
但这杆枪本就没有刺下去。
姜振清直直盯着对面人的脸，再次重复适才千钧一发之际念出的那个名字：“叶黛。”
赞於菟顶着一头冷汗摸不清楚状况，只感觉到掌心握着的枪头在微微发颤。两人身上都连着军阵之力，都不动的情况下，陷入了灵力僵持。
叶黛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自己的本名，这方世界里知道她名字的人只有谭玄。眼前人是于天没错，她看过画像，她确信自己没见过她，可是看她身量，还有叫出叶黛时似有若无的熟悉语气，如果苍古大陆上还有人知道这个名字，那这个人只能是……
姜振清。
她那被邪修掳走已经必死无疑的少将军，姜振清。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是你？”姜振清拉过赞於菟戒备的手，稍退了半步。叶黛微微动了下唇，险些就要叫出少将军来，心中震动天翻地覆，此刻却只能咬牙说：“恕我无可奉告。”
叶黛骤然疾退十余丈，意图回阵防守。
两军阵前，故人与故主，实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姜振清眸光微凛，随即全军传音，更改命令：“不惜代价，不惜一切代价，不可重伤，活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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