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小皇帝祁染对丞相温离岸产生了一种特别的依恋。
他对做皇帝这件事本身是没什么兴趣的,因为自他七岁登基以来,短短十年已完成南征蛮夷、北击胡族、内修政理、外治武备的辉煌成就,再勤勉奋进的话,功业就要超越开国皇帝了。
他想给开国皇帝留点面子,所以不务朝政,把精力转投到了替他实现功业的那个人身上。
温离岸是先帝托孤之臣,早已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在祁染眼中,温离岸无所不能,依然是那个每日玄袍水苍佩剑上殿、谈笑间总揽天下事、独有一番卓然气质的男子,是他见过世间最好看的男子。
以往朝堂之上,他只需要说两句话
——“相父,此事该如何是好?”
——“准奏,无事退朝。”
然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温离岸的背影走神。
但,今日似乎不同以往。
风吹过,檐下金铃响。
殿外酥雪红梅分外美艳。
温离岸对群臣一番交代之后,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对皇帝行了一个君臣重礼。
“陛下,臣走了。”
“准奏,无事退朝……”祁染慵懒地打完呵欠,正要起身,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温离岸仍还跪着。
祁染道:“等一下,相父这次去哪里,几时回朝,定下日期朕好为你庆功。”
殿堂鸦雀无声。
祁染道:“怎么了?”
温离岸道:“陛下,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安定,臣乞骸骨归乡里,不会再回来。”
祁染道:“那怎么行?!”
温离岸平视前方,举着笏板不说话。
侍中吕存咳嗽一声,走到祁染身边,躬身提醒:“陛下,温相请辞的奏折是您亲笔所批。”
祁染道:“不可能,朕看都没看过,怎么可能批……”强硬的语气渐渐变虚,因为意识到自己批奏折从来不看内容,还真可能一个不小心准奏了。
温离岸道:“陛下不用担心,臣已经安排好继任之人,可保祁国五十年太平。”
祁染道:“五十年之后呢?祁国如何是好?”
如果不是温离岸抬眸一记眼神,祁染还没意识到自己问的话在庄严的朝堂之上显得多么荒唐。
群臣议论纷纷。
温离岸等候片刻,平静道:“请陛下准臣回乡。”
祁染道:“你先起来,别跪着,地板凉。”
出乎意料的,温离岸迟迟没有起来。
祁染无措,命令吕存道:“侍中,你替朕把相父扶起来,今日之事……”
要命的是吕存也是观望态度,不等皇帝说完这句话就不动手。
祁染深吸一口气,于是用尽毕生所学,给自己十年的早朝生涯换了一句台词。
“今日之事改日再议,退朝。”
*
退朝之后,祁染就宣病不见人了。
温离岸数次私下求见,车架都被挡在含云殿前的白石桥外。
苦等之际,温离岸看见侍中吕存从含云殿出来。
温离岸挥手道:“侍中留步。”
吕存想装瞎子但是没有成功,因为温离岸的玄色披风在雪天实在太过显眼,再是那一对如炬明瞳,让人隔着百步都能感受到气场。
温离岸笑了笑,堵在吕存面前,一支锦羽扇从披风里探出,拍去两侧雪絮。
吕存躬身行礼:“温相。”
温离岸道:“别人不懂我,我不责怪,可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不该躲我。”
吕存叹口气:“我当然理解温相的苦衷,常言说伴君如伴虎,陛下自幼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待他真正长大了想亲政了,你再要全身而退就难了。”
温离岸道:“正是这个道理,那就有劳吕侍中替我向陛下辞行。”
吕存道:“诶,不可不可,温相不可害我。”
温离岸道:“只是走一个过场。”
吕存道:“我原也以为陛下就是做做样子,可现在看来,他真的不想让你走,这个时候谁要是敢进去替你辞行……”
说话间,一位太监被拖出大殿,跪在雪地里被侍卫掌嘴八十余下,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吕存倒吸凉气:“看到没,这就是下场。”
温离岸看了一眼:“萧太后的人。”
吕存道:“可不是,你还没走呢,就有人眼红你的位置了。”
温离岸道:“此事不可拖延,迟则生变。”
吕存道:“可此事症结在于陛下还没做好亲政的准备,你多少得扶着他走两步才行,不能就这么撂挑子不干。”
温离岸道:“其实他聪明得很,什么都懂。”
吕存道:“心都不在,聪明有什么用?陛下这几天钻在藏书阁里,一门心思只找关于君臣相处的历史典故。”
温离岸道:“不慌,容我略施小计。”
吕存道:“你不会又要装病吧?当初十年还没装够?”
温离岸笑道:“这次不装病,是真病。”
吕存白了一眼,攒手道:“我不理你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温离岸面带微笑目送吕存离开,望着含云殿前的梅花发了一会儿呆,拔出冻得僵硬的腿,坐回马车离开。
一路北风紧,车帘里传出带着血腥气的咳嗽。
*
含云殿炭火充足,芬香萦绕。
祁染仰面躺在成堆的竹简之上。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成了孤儿。
他把典籍翻遍,学到一个词叫鸟尽弓藏,大概的意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臣子做完该做的事就不能再贪恋权位,否则容易功高震主招惹猜忌。
“可是朕永远不会猜忌相父的。”祁染的眼眶红红的,“朕喜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猜忌他。”
侍卫楚七是祁染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此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陛下且宽心。”楚七道,“臣有办法不让温相回乡。”
祁染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楚七道:“臣把他绑回宫中。”
祁染一拍脑袋:“好主意,你去找绳子,朕这就宣他进殿。”
小太监阮六迈着碎步从门口跑来,拉住楚七道:“温相已回丞相府,说雪天受寒,突发高热之症,闭府谢客已不省人事。”
祁染道:“什么?相父病了?”
阮六道:“八成是装病,想当初先帝要封赏温相,温相一装病就是十年,时人都以为他活不了多久了,哪料后来五王入关京都大乱,他临危受命,竟三个月之内就荡平了叛军八十万,从那以后无论他称病不称病,都没人再信他是真病。”
祁染听了只有满心的愧疚,温离岸在战场落下过病根,怎么经得起雪天这样折腾。
楚七道:“陛下,绳子准备好了,我们怎么做?”
祁染道:“宣太医,备车,朕去相府看他。”
阮六道:“不可不可,他趁机向陛下请辞怎么办?私下见面,以陛下的口才说不过他的。”
楚七道:“绑都绑了,还怕说不过?”
阮六道:“这个二愣子,陛下只是说说而已怎可真动手?要不,臣穿好宫里的衣服在墙外等着,陛下若见势不对,楚七报个信,臣就火急火燎进来假装有急事叫陛下回去。”
祁染道:“好,还是你心思缜密,我们走。”
*
相府门前原本还候着几个朝中大臣,大臣们远见小皇帝车架,连忙躲进街边酒家,坐到茶楼之上观望。
——“陛下病了大半个月不见好转,怎么温相一病,陛下立即就好了。”
——“哎,温相一旦交权,萧太后必有动作,看清局势再站队为好。”
议论之间,车架来到丞相府门前。
高墙青瓦之下,紧闭的府门缓缓打开,迎面只见一面青石浮雕屏风和两棵青松,不见有人。
楚七道:“天子驾到为何不迎?臣抓两个人来问。”
祁染道:“不可无礼,随朕进去。”
家仆寥寥几人跪在道路两旁。
府中清冷不见贵重摆件,几车行李已是打包好随时要走的样子。
祁染喊道:“相父!相父!”
*
后园枝头摇下雪絮。
温离岸躺在卧榻上,听窗外的小皇帝一声一声像雏鸟在窝中唤食般呼喊自己。
家臣温年坐不住了,取来羽扇,在炭火旁暖扇柄。
温离岸半坐起来,靠着木几道:“我的气色看起来如何?”
温年含着怨念:“刚服下参汤,能不好么。”
温离岸笑道:“那也不能全似无病,倒让人治我欺君之罪。”
温年道:“你既能料到陛下今日会来,怎就不能让陛下当机立断?”
温离岸轻轻一声咳嗽:“放心,今日我一定说服陛下。”
温年递过羽扇,眼里湿润。
温离岸道:“把眼泪擦了,去院子里请陛下进来,顺便折几支照雪丹心。”
*
祁染进屋,摘了斗篷,见卧榻之上的温离岸面色红润。
祁染开心笑道:“相父没病!”
温离岸掀开被子,放下一只腿。
祁染扑过去,抱住那只腿给塞回被子里,道不必多礼。
温离岸微怔。
一朝天子竟对臣下做出如此真情流露的举动,若非侍卫近臣早已习惯祁染这颠颠痴痴的毛病,该要感动得声泪俱下了。
祁染道:“既没病,相父明日开府办公可好?辞官不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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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小皇帝全心全意为已辞官的丞相治病,并在丞相的耐心指导下渐渐成长的故事。受追攻,攻先对受产生亲情然后意识到不是亲情是爱情,感情线持续升温,结局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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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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